摘 要:商州是贾平凹写作的不竭源泉之一。贾平凹以商州这块地方来体验、研究、分析、解剖中国社会的历史发展、生活变革。贾平凹将商州引入众人的视界。商州成就了贾平凹的“乡土”情节,圆满了贾平凹的“寻根”梦。这种自觉的民族化和大众化,使他在特定的时代被追溯为“寻根文学”的始作俑者。本文将阐述他作为寻根文学的擎天柱寻到的文化根。
关键词:贾平凹;地域小说;商州文化;文学“寻根”
作家孙见喜声称:“走一趟古长安,眼到心到,才觉真正在读平凹了。从秦俑汉雕中,你会悟出他沉雄拙厚的境界,从灞桥折柳处,你能感到他散文的纯真,从丝绸之路之源,你能目极他小说的时空,从半坡遗址,你会感受他的文风古气,从雁塔碑林的形势,你能窥见他的魂魄……”[1]贾平凹脚踏三秦大地,陕西无疑是他文学创作的起点,也是终极。他的小说作品必定折射出陕西风土人情的光辉,表现出秦汉文化环境中的古典文化意蕴。
评论家说,商州是贾平凹写作的根据地。
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优秀作家,他对于商州有着复杂的情感。他深情地赞美商州,也深刻地批判揭露商州。他因为能沉醉徜徉于商州的传统文化而骄傲,也深感商州传统文化中的不可回避的硬伤而疼痛。
有人说他的创作溢出了“寻根文学”的框架。的确,他以“寻根文学”作为起点,向更深层的神秘空间掘进,细腻地感应传统,传达传统的同时,更描绘传统在新的历史空间中的生存状态和遭遇,进而展示出更深广与持久的文化内涵。让读者置身于多元的阐释空间中做出自己选择和判断。
有人喜欢贾平凹,因为其性情的执著——近乎执拗,这种执拗使他并不满足于文学评论家对他散文的肯定,在散文世界之外寻求其小说的最佳表达。有人喜欢贾平凹,因为其作品穿越文化断裂的时代,给狂欢至疯狂的耗尽精力的中华大地上的众生的灵魂一个缓冲小憩的精神家园——或者后花园,黄钟、大吕,以及乡土的亲和鼓舞一代人重新踏上对于彼岸的理性寻求。
时间流逝,他的作品却常读常新。品其散文,如品清幽香茗,无疑使浮躁的当下社会中浮躁的人群的心淡定、清凉。观其小说,世态人情尽现,掺杂了近乎偏执的批判态度却从另一个侧面展示出对人类生存空间的殷切关怀。
他生活于都市却批判都市。他怀念乡土却发现乡土不再是他梦中的完美清新模样。在复杂的情绪中,他将自身的生活完全的传统化: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端砚磨墨,挥毫书法;寄情山水,摹画田园;收藏奇石,品评古韵……一切都是传统的文人生活方式。他虽以自己的生命承传传统古典,绵延厚重的古典意蕴,却举重若轻,在执着中保留一份难得的清醒。保留一份举重若轻的文人气质:他说,以上种种不过是写作之余的调剂。
他的作品,一再呈现出新的阐释空间。评论者众多如过江之鲫。散文之美已成定论,小说畅销却不乏力透纸背的深刻。也奇幻,也实在,也灵怪,也俗常,也粗犷,也细腻。悲剧悲得人泪水涟涟,幽默机巧处使人忍俊不禁。凡此种种,都吸引人深入到他的生活、文学世界。
单就地域文化和寻根文学来讲贾平凹,只能看到个大概,而在以上铺垫之后,贾平凹才更加的立体——素描淡写后领会贾平凹的地域文化,以及他所寻到的“根”也许别有滋味。基于这样的考虑,写下了以上的文字。
魂牵梦萦话商州
现实的商州,因“商鞅变法”而闻名于世,更有秦楚、汉唐文化的积淀,有古朴进取的民风,有秀美奇诡的自然景观。“商州世界”:“它偏远,却并不荒凉;它瘠贫,但异常美丽。其山川河谷,风土人情,兼北部之野旷,融南部之灵秀;五谷杂粮茂生,春夏秋冬分明,人民聪慧而不狡黠,风情纯朴无混沌。”[2]柔媚、清丽的楚文化、古朴粗犷的秦文化,以及雄浑、辉煌的汉唐文化相互融合所生出的商洛亚文化在这里结出了丰硕的果实。上古语言保存在农民的口语中,大山和隐士的遗传基因熏染人民性情,楚头楚尾的地理环境,秀中有骨、雄中有韵的乡土风俗的确让人叹为观止。
贾平凹笔下的商州,既有现实的一面,也有虚构的成分。他深情赞美商州,也将商州作为文学理想的载体。作为小说中的背景,商州成为了衬托人物性格、展示故事情节的重要手段,商州成为了他小说中人物的活动和事件的发生发展地点。相对静态的地域,在时间的流动中展现出无比丰富诱人的魅力。他说:“商州成全了我作为一个作家的存在。”[3](p235),他写《商州》,写《商州初录》,写《商州又录》写《商州再录》。《浮躁》《废都》《高老庄》都在将商州作为故事上演的舞台。
贾平凹以审美化的笔触,描述出一幅幅颇具地域特色又充满了神秘气息的自然景观。让人不断联想到商州神秘奇妙的八景十观。
此地就是卧龙之地,就是熊出没的地方,山水相依若两情相悦,松涛阵阵,雪后初霁,云横雾绕……曰龙山晚日,曰熊耳晚霞,曰山台叠翠,曰四浩古陵,曰仙鹅削壁,曰丹木环城曰商山雪霁,曰秦岭云横。曰武观胜寒,曰仙子深揪,曰秀阁书声,曰灵叠松舞,曰溪岸桃花,曰龙潭瀑布,曰昙花胜地,曰水月洞天,曰鸡冠插汉,曰龙诞吐珠。这样的自然人文景观渗透着古典意蕴,凝结了人类智慧的结晶,单从景观的取名看,就能折射生于斯、长于斯的子民的对于生活的执著和热爱。板桥、龙山、商镇、桃花铺、竹林、富水,这样的地名厚积着文化气息。
《浮躁》、《商州》里的山水岩石——“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磐石无转移”,让人不断联想到这样的古典情怀。九叶树覆盖下的烟台峰上的《古堡》——奇树,奇峰,以及神秘的古堡,《妊娠》中的龙卷风……贾平凹以神来之笔给他的人物创设了一个个亦真亦幻的情境。《小月前本》中的丹江河、荆紫关,单听地名,就引人入胜;《鸡窝洼的人家》描写的环境,不断让人联想到茂林修竹,清流激湍,曲觞流水。《腊月•正月》里的四皓古墓又透出幽冥的气息。
难怪贾平凹对于商州有着无尽的贪恋!
在他的作品中,商州是实景,但同时超越了其现实存在,成为其文化理想的载体。
在《浮躁》序言中,作者特别声明:“这仍然是一本关于商州的书,但它已经不是地图上的标志的那一块行政区划分的商州,它是虚构的商州,是作为一个载体的商州,是我心目中的商州,而我之所以还要沿用这两个字,那是太爱我的故乡罢了。”[3](p268)
不管是现实的商州,还是虚构的商州,它们都作为贾平凹一些小说的大舞台,形形色色的人在商州这个舞台上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水水、师娘、小月、烟峰、黑氏、安安……商州山水赋予她们“精光灵秀”。她们是天上的月亮、圣洁的菩萨,她们的美无限,善无边。
两度丧夫、命蹇事乖的水水“善”意无边。在困境中同时为了两个男子排扰解难的师娘,“善”意无边。悠久的文化传统下形成的美好的心理素质冲击着作家,他所塑造的女性形象闪烁着商州特有的地域特色。
在改革大潮冲击下,山乡女性更加敏感,置于爱情、婚姻的现实中,她们更具有“新”的特点。烟峰和禾禾走到了一起,黑氏更加自主的选择自己的生活,不甘心做“小丈夫”的附庸。她们对于新事物的纳入能力被作者深情赞美。难道这不是商州民风中进取精神的体现么?
韩玄子的塑造,则是作者对于商州世界的冷峻审视:他那断不了的乡土情结,不过是徒劳唱起的一曲曲追忆的挽歌。商州,具有说不尽的故事,具有不竭的艺术源泉,贾平凹无法忘掉商州。无法忘掉商州男人和女人的性情中秦腔一般的粗犷、俗重,楚语般的柔和、婉转。无法忘记商州古语留存,古朴可感。
然而,熟悉而又渐行渐远的商州世界,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在主流话语之外,边缘化的存在带给贾平凹的是挥之不去的哀婉惆怅。
这些贾平凹熟悉的商州地域文化传统不仅浸入现实生活,更渗入了贾平凹小说中,被评论者冠以“秦汉文化”的头衔,体现了寻根派小说的特征。
亦儒、亦道、亦佛,非儒、非道、非佛
上世纪80年代的“寻根文学”,出发点在于“根”文化如何解决现当代人群中的焦虑、无所适从,修补之前近十年的众生的精神创伤,从而开辟出民族前行的道路,与西方文化的“殖民”化相抗衡。无疑,文化寻根的出发点所肩负的使命是和文学的现代性紧密相连的。但“寻根文学”在最终的指向上都无一例外的走向了揭露和批判,即宣告过去文化的死亡——从最初的寻根走向了“斩根”。也许在肩负寻根使命的作家那里有人骄傲的宣称过他们找到了足以和西方文明相抗衡的精神力量,但最终并没有形成气候。寻根文学作为思潮仅仅存在了很少的几年时间。
贾平凹在这个寻求和推翻的过程中扮演了尴尬的角色。但他的生活方式却有可圈可点之处。《浮躁》的社会大环境中,他并不浮躁,《废都》中生活,却自不荒废自我,反而给我们展示了一种闲适自在的生命方式。
贾平凹读过《道德经》,喜欢佛学,他说他家庭教育中儒家的东西接触得多。他写书法,收藏奇石,悟禅,占卜求卦,画国画。他在困境中不气馁,在赞誉中不怠惰。他悟天地之大美,他在商业化的大背景下求有所为。飘潇忘我,而我又无处不在。生天地间,淡泊不求名利,而却求有所做为。难怪他深爱庄周、陶潜、苏轼。难怪他写出《风竹》《木耳》,倾听自然的声音,保持与自然的对话。
他的作品中就可以看出儒、释、道文化的渗透。这种渗透是一种普遍的存在。
关于儒家。他的文风有儒家的浑厚质朴。他的《鸡窝洼的人家》《小月前本》《浮躁》中竭力凸现农耕文明下儒家文化“持中贵和”的人生理想,作品中的人物中不乏乐守天年、豪爽大气者,尽管生活封闭保守,但民众具有既高昂又负重的精神风范。的确,这里气候佳、水利好、地富饶,极易产生安于现状的心态。人们祈愿这种有衣穿,有工做,有地种的生活长存。人们信奉“持中贵和”的儒家思想。感恩土地,依恋故土,自给自足,不依附于任何的外界。农耕文化造就了勤劳、朴实、安分的秦人个性。流露在外的便是喜平淡、重实际、少玄想的生活模式。比如灰灰。作者对这种儒家文化渗透下的生活方式态度模糊,由《鸡窝洼人家》《小月前本》中的乐观态度,肯定和迎接现代文明的的介入商州,到《浮躁》时儒家文化的揭露和批判表明,这文化的保守和封闭并不是他所要寻求的“根”。《高老庄》中子路的“归家”无果,则象征了儒家文化的无路可走。
关于佛家。佛重悟,空灵而玄妙。贾平凹在他的许多作品中写佛事、讲佛理,吸收佛家文化因素入作品,显然易见,他的写作潜隐着对佛家教义的宣扬。“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几句话道出了佛的最高境界,看透生死,看透万物。最能体现贾平凹佛学思想的小说是《白夜》,小说开篇便出现的再生人死而复生的故事,体现佛家生死轮回的观念。目连戏是指以目连救母为题材的戏曲剧目,目连救母的故事本来自佛经,贾平凹在作品中反复铺陈目连戏的内容,表现出他对佛家文化浓厚兴趣。作品自始至终弥漫着一种“平常就是道,最平凡的时候是最高的,真正仙佛的境界是在最平常的事物上”的思想,《白夜》客观上显示着悲观的色彩,透显的是佛家的虚无观。《美穴地》里柳子言、苟百都、姚掌柜对穴地的重视,体现出冥灵之中神秘力量统摄人们的灵魂,而神秘力量往往给人一种禅意的人生感,显示出人生的痛苦和空寂。这种的描写确实引起了我们的阅读兴趣。代表性小说《浮躁》中不静岗和尚代表了一种佛家文化精神,作者借用和尚的禅宗之学阐释世上之事皆空,各自养性才能成佛。是不静岗和尚的观点,也是作者生活、观念的折射。
关于道家。贾平凹小说还张扬淡泊宁静的思想。保持和自然的对话。所谓“道法自然、抱素含朴”。小说中着力描绘的女性形象常以月命名,景物描写中多出现水、石、月的意象《古堡》中作者有意安排老道士这个角色。贾平凹的《废都》,小说中一以贯之着老庄的哲学思想,主人公庄之蝶的命名是来自“庄周化蝶”的寓言,整篇小说弥漫着道家遁世的消极、颓废。
不仅小说,散文也是这样,《河西》《敦煌沙山记》《戈壁滩》《柳园》中,人与自然对话。“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文眼渗透了道家的飘逸。《风竹》则拟“我”与智者的对话,又是典型的悟禅的方式,《树佛》则用“佛”字起文名,另一篇就干脆叫做《佛事》。对于过往的记忆,却表现出儒家的进取。如《祭父》中,父亲对孩子的临终教导,父亲一生为人处世的方式无不合于儒家的“持中贵和”。
如果对于贾平凹的理解停留在对“佛、道、儒交和的文学境界”现象的罗列上,那么讨论显然浮于表面。单单从小说理解贾平凹对于传统文学“根”的态度也稍显片面。只有纵观其生活方式、撷取散文中例证,才能将这个作家与传统文化的关系看得更通透。
在《高老庄》的“后记”中他写道:“在传统文化的其中浸淫愈久,愈知传统文化带给我的痛苦,愈对其中的种种弊害深恶痛绝。”
这种表述与鲁迅的判断“中国的文化是一种吃人的文化”相比比较温和,然而却对于寻根文学的前途不容乐观。寻根文学毕竟没有四两拨千斤的太极功夫,面对西方凶猛的“文化殖民”,面对本国的文化断裂,结局是注定的“一声叹息”。“寻根文学”作为思潮是个短命的存在。
然而,寻求者的执著——比如贾平凹,——举手投足都散发出秦汉文化的味儿,散发出“亦儒亦道亦佛”,又“非儒非道非佛”的贾平凹——用一生去寻求、探索、试图发现的行者,我们对他们的文学努力怎能不致以深情的致意。
他们努力了,达到了使当下的我们看到传统文化的魅力这样的目的。并的确使我们自信了,腰杆硬朗起来了,但同时,他们用他们的感性的经验也让我们看到了传统文化在现代文明冲击下的必然命运。
结语
“寻根文学”作为思潮的存在的终结,留下了很多思考给后人。台湾的罗兰于上世纪在宝岛,大陆的于丹在21世纪初始,她们著书立说,通过更先进的媒体,比如电视、光碟、广播先后对于儒家文化、道家文化、佛家文化相交和的传统文化做了现代意义上的思考和注解。这是否是中华文化的“根”对于现代生活的一种更通俗意义上的阐释?
也许,“乡土”的“根”在边地已成为一种“失落”的状态。但在都市获得了生的希望。那,才是“寻根文学”播下的种子成长的所在吧!
注释:
[1]孙见喜·鬼才贾平凹[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1994·
[2]贾平凹《商州》·[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
[3]孙见喜·浮躁评点本[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9·
[4]雷达主编·贾平凹文集求缺卷[m]·北京:中华文联出版公司,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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