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落雪的时节,突然想到了你。天堂也有季节变换吗?如果有,是不是也该到了冬季?在那里吃的是什么饭,穿的是什么衣?听说地上有多少人,天上就有多少灵魂,那你是不是也找到相伴相知的另一位?孩子还好吧?尘世间夭折的孩子是不是都做了那里的小天使?如果是,小可爱一定整天扑腾着她那对洁白的羽翼。
升入初二,班级调整。一个脸色苍白瘦瘦的女孩子坐我的前面。柔顺的剪发,浅兰的半袖褂。一回头,笑的那么甜美。我那时候觉得自己是农村的孩子,土气,自卑,怎么敢看你。
我的英语还可以,你常转过身问些问题。我只会红着脸结结巴巴,而你时常捂着嘴笑。有时候安慰自己:城市人有什么了不起,成绩那么差,将来还是没出息。你却没有丝毫的鄙视,总找机会和我说话。后来,我开始敢正视你了,两丝细眉,一副小鼻,眼睛泛着淡淡的黄,却也那么的鬼。你爱笑,老师一幽默,笑到最后的总是你。你还爱唱,国庆节汇演,你的《外婆的彭湖湾》让很多男生着迷。再后来,你总与我同进校门,又同时回。我感冒一咳漱,课桌里一定有几片药;过上一个礼拜,书包里总会多出一本新文学月刊。那时很傻,一句谢谢都没有,你住院那么久,我也没捎去一个问候;返回课堂后,我也没表达一丝心意。
初三的下学期,常看见你和外班的一个男生在一起。当时我只是懊恼你荒废学业,居然没有一点醋意。别人提醒了我,我才莫名其妙地疏远了你。你好象故意装糊涂,还是问习题,还是看着我笑,还是偷塞花生糖。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你的堂弟。
快毕业了,集体照相,你问能不能站我旁边,我冷淡地拒绝了。照片洗出来后,才发现没你的踪影。我的旁边,一位偷我钢笔的家伙,在奸诈地笑。
初中毕业,我因为家穷考了师范。你去了高中。师范三年,浑浑噩噩,知道自己是农村义务教育的过渡品,而你们都在高中拼搏,奔向大学梦。所以你的来信,我很少回复。就是回信,也是为把你每次夹于信纸的十元钱退回去。只知道自己受了侮辱,却没考虑过你拆信时的痛苦。
师范毕业了,我毫不意外地分配到了村小。白天上课,夜晚就泡在煤油灯晕里看书,或者和老乡教师喝酒,或者一角两角地玩一夜牌。闲散地活,闲散到没心没肺。
那是一个秋天的早晨,星期天的校园只有我一人。天空高而蓝,落叶成堆。远远的,就看见了你。我不知道是喜是悲,眼角里渗出了温热的泪。
你还是那样的笑着,既不羞涩也不轻佻地笑着,好似初中时代,你转过身来问我习题。我们没有言语几句,默默坐在又破又黑的小屋里。
最后还是你开了口:高中成绩不好,爸爸刚给我弄了个内部指标,明天我就走了,你不送送我?
明天要上课。我说。
如果你愿意,我求爸爸把你调到城里,他现在是组织部的副部长,应该没问题。
我说在这很好,农村很适合自己。
你站起身来,伸出手:好吧,我就是来看看你。来,握个手,我们说再见。
手是握了,可握的有气无力。你的手很凉,我分明感到了颤抖。
你走了,上车时,还是那样的笑。可我知道,你的内心在哭泣。
两年后,我们在省城不期而遇。你带我去小吃一条街,米饭很晶莹,外面的《恋曲1990》也是那么的动听。慢慢地吃,慢慢地知道了你的一切。你毕业就落户在那里,丈夫是你父亲战友的儿子。
回来后不久,我也结婚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把你忘的很彻底。
直到那个冬天的一天,省城的同学告诉我你死于难产,母女一起停止了呼吸。
十六年了,也过了十六个冬季。现在想起你,也许依然没有落泪。只是担心冬天来了,你丈夫是不是想起给你送些棉衣棉被。这迟到的忏悔已没有丝毫意义,但我想,说出来,或许可以给天堂的你一丝暖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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