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母亲从老家打来电话:都放假了吧,你也能休息几天了。我说还有一个工地在抢进度,但我不累。
怎么不累呢。这个破生意牢牢拴住了人,一年到尾,也就是除夕可以休息。但我从不在母亲面前表现出疲惫的样子,我知道,她更累。
小时候在农村长大,父亲一个在城里教书,母亲拖拉着姐姐,我,还有弟弟和妹妹。更有十二亩地。那些田地的草怎么疯狂,也敌不住母亲的锄头,只不过披星戴月走,再披星戴月归。闹心的还有我们四个,大的不过十岁,小的还不知道擦悬挂的鼻涕。最淘气的算我了,又瘦又矮,赶着一群白鹅,外加一头瘦驴-----唯一能帮母亲的东西。一到田间地头,抛下驴,扔下鹅,就去河沟洗澡摸鱼,或钻人家地里偷红薯偷豌豆。自己吃饱了,驴鹅也吃饱了,却被人家牵着喊着到处打听是谁的------跑他庄稼地里了。碰到告状的,母亲总满脸堆笑,说不尽的好话,道不尽的歉意。我则躲在驴厩,等母亲咬着牙摸我的头。
6岁,跟着姐姐去四里之外的村小读书。母亲给我烙张很厚实的鸡蛋饼,也没说什么,站在村口看我离开。转了两个弯,还能看到母亲模糊却美丽的身影。
碰到阴雨天,母亲总不让我们回。路远泥泞,没有鞋,小脚丫时常被泥下的石砾割破。但预备铃响起时,总能看见母亲披着沉重的斗笠蓑衣,从窗口递进来热腾腾的菜夹饼。
8岁,趴在父亲的自行车后,进城上学了。进城之前,父亲好象和母亲吵架了,好象还打了母亲。因为走的时候,我依依不舍地顾盼故乡的一切的时候,看见母亲在院子里呆呆地立着,眼里噙着泪,嘴角里流着血。一路上,老是困,几次从车后摔下来。家离县城不过30公里,我却觉得极其遥远,遥远的再也回不了自由放浪的故土。
开学一个月余,渐渐融入城市孩子群里,也渐渐忘了故乡,还有故乡的姐姐妹妹弟弟和母亲。一天吃罢午饭,刚到学校门口,看到了母亲。母亲坐在台阶上,左顾右盼的,似乎在寻找什么。跑过去,就引出了母亲的一汪眼泪。我说:妈,你咋不去吃饭?
母亲微笑着:我才到,想看看你。
那时候农村赶城没有车,就两条腿。这样的距离,估计是母亲月没落就出门的吧。母亲还带了个布包,里面的煮鸡蛋被我一扫而光。临走,母亲问我还缺啥,我说明天要举行运动会,老师要求白褂蓝裤,我缺条蓝裤子,你就在爸这做完了再回吧。
母亲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放学回家,问我妈呢。父亲一脸诧异。我立即转移话题,知道母亲直接回了农村。
那一夜,我生命里的第一次失眠之夜。
次日早上,去学校,怕被老师赶出队伍,正伤心,见校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我的妈妈。
一夜做好,连夜赶来,就为了我的一句话。
国庆节母亲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工地上抢险。大雨滂沱,几个民工被埋在隧道里。警察封锁了路口,他们的家属只能远远地等待。
我出洞换气之际,抬头望去,山顶上,一位母亲一样的老妇人,拄着拐杖,还在雨里挺立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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