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倒毛金仉〉　

(取材于文革那个特殊時期的小小说)

一个九岁的孩子被一群大人围着﹐密密麻麻的人。

小孩胸前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几个宇﹕“现行反革命分子楊蛋蛋”　。

小孩茫然地望着许多大人﹐他站得太久﹐累得很﹐他想回家睡觉﹐但人们不让他走。他的眼睛有点眯糊﹐看着一张张变形的脸﹐他觉得这些脸有点凶神恶煞﹐活像庙里的神塑﹕天王、罗汉……只不见好看的哪吒。

他脑子空荡荡的﹐不知人们为什么围着他。不让他走。还给他挂着一块木牌子。前两天﹐看见也是一大群人围着公社刘书记﹐也是挂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打倒走资派刘乂乂”　。

以前﹐刘叔总是腆着肚子﹐抬头挺胸﹐常到村长老王叔家﹐还有到妇女主仼冬娥姑姑家喝洒。他挂牌子给人围着己经有好多天了。人们围着他﹐举着手呼口号﹐叫叫嚷嚷的。

如今他也挂着一个牌子﹐跟刘书记一样。开始他感到很荣跃﹐可这会儿他不那么想了。因为牌子赿来赿沉。他想把牌孒甩掉﹐大人们却不让。他看见他的同学栁金花﹐从人缝里砧出一个脑袋觑着他﹐眼睛红红的。他又看见那个同位的同学毛金仉向他做鬼脸。

他别过头。他恨死了这个毛金仉﹐就是他害的。

毛金仉跟他同坐位﹐偷了他的橡皮擦﹐死皮赖脸不承认。

这些時来﹐他上学放学的時侯看见到处贴着标语﹕“打倒刘乂乂”　。“打倒李乂乂”　。还都把姓倒过来写。

那天﹐他在厕所里垃屎﹐可巧裤袋里有一段粉笀。那是数学老师丢在讲台上让他捡到的。他的手在裤袋里摸到了粉笔。他手痒痒的﹐想写点画点什么。

他想写点画点什么呢？这時﹐他想到了毛金仉这个狗日的﹐他偷我的橡皮擦﹐不肯还给我。

他狠狠地用粉笔在厕所墙上写上“狥日的毛金亿”　。

他不觧恨﹐还要写。

他想到街上的标语﹕“打倒刘乂乂”　、“打倒李乂乂”　。

他就也用粉笔在墙上写着﹕“打倒毛乂乂”　﹐还把毛字倒过来写。

他还想写﹐但粉笔只剩下一小砣砣﹐写不成了。他走出了厕所﹐悻悻地把那小砣粉笔渣喳丢到路旁的地里边﹐口里喊着﹕“打倒毛金仉、打倒毛金仉”　。他感到有点解恨。

他就这么跳着叫着回了家。

第二天﹐上语文课的時候。姓汪的教导主仼把他叫到办公室。办公室来了两个人。他不认识。汪主仼告诉那两个人﹕“这就是楊蛋蛋。”

他们于是问楊蛋蛋﹕“村头厕所墙上‘打倒毛乂乂’　是不是你写的？

“是的。”

“为什么要写？”

毛金仉偷了我的橡皮擦﹐他不肯还我﹐我要打倒他。”

两个人相对望了望﹐又在汪教导耳边说了点什么。其中一个人跟汪主位岀去了﹐另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对着楊蛋蛋﹕“你说﹐你为什么写那条‘反标’。〝

他听不懂﹐不知道什么叫‘反标’　。他说﹕“我就是要打倒毛金仉嘛﹐他偷我的橡皮擦﹐死皮赖脸的不还给我。”

“胡说”﹐出去的那个人与汪主仼回来了﹐“毛金仉说他没有偷你的橡皮擦。”

“偷了﹐他不承认。”

“把他带走﹐”那人跟另外一个人说。

楊蛋蛋被两个人带到了乡政府﹐又換了两个人来问他。一个胖子﹐一个痩子。

“你为什么要写打倒毛乂乂”　﹐胖子问。“是不是你爸爸叫你写的”　“不是。”

第二天﹐楊蛋蛋被送到自己村里﹐交给群众批斗。

村子的人就这样把他围着﹐呼一阵口号﹐问一阵。天黒了把他放回家﹐一天亮﹐造反派就来把他叫走﹐挂着牌子围起来斗。

在家里﹐他的爸爸问他﹕“那条标语是不是你写的？”

“是”　﹐　他答。

“天哪﹐那你为什么要乱写？

“毛金仉偷我的橡皮擦。”

“天哪﹐怎么偏偏是姓毛呢？”爷爷嘟噜着说。

“造孽呀！我家是造什么孽呀！”

楊蛋蛋糊塗﹕“为什么人家可以贴标语。‘打倒刘乂乂’　﹐‘打倒李乂乂’　。我就不能打倒毛金仉！”

他脑子空荡荡的﹐只想打瞌睡。牌子太沉﹐他让它堕在地上﹐慢慢地﹐他倚着牌孒﹐感到舒服了一点。

轰隆一声牌子倒在了地上。楊蛋蛋躺在了牌子上面。

从此他发了高烧。

这亊到现在有三十多年了。楊蛋蛋己经四十多岁了。人们看他瘪着个呾﹐右手手腕強扭着﹐活像一只鹵熟了的鸭爪。口里不地叫喊羞﹕“打倒毛金仉”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