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诗之名
——拙作送天才诗人赵阳
你只是个孩子,一秒钟内,哭与笑相继绽放,在委屈的脸上。生命中第一件玩具带来的伤。安慰,轻抚你的头,歌者拔弦,舞者舒袖,你说出的话自动排成十四行的诗。
我淡淡地说:你有专属的特别,不为其它,你的生,以诗之名。
你属于流浪,千万里的路,风尘仆仆。从母亲的泪海中漫溯,你用直觉找寻归属。瞬间可以决定一生,勇气膨胀成氢气球,伴着经纬交织的世界游走。带着她----一语定终身的女子,出走。
她淡淡地笑:你是她幸福的砝码,不为其它,你的爱,以诗之名。
你聆听世界,从巴赫的严谨到西贝柳斯的抑郁,在古典的悲怆中淘洗金色的诗行。用心拼合,光阴与灵感,指尖轻动,六弦如瀑。流动的旋律与凝固的诗,行走的人生和驻足的景,灵动的大脑与无邪的心。
你淡淡地从容:你是缪斯的全部,不为其它,你的美,以诗之名。
阿珂 于2005-6-10作
赵阳诗歌精选
《献辞》
我希望你离我近些、再近些,直抵入到
那一支烛台的内焰中来;成为我生命中不可
忽缺的那一部分。
你将作为我体内的你的那一部分,观察
着这纷繁扰乱的尘世,作为你自己,而不是
我,以你的眼光跟它们作一一道别。
烛台会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擎起,在原本
黑灯瞎火的洞的穴壁内抚摸到岁月的痕迹。
我是作为千年前的那一声诺言,留在那里。
那声诺言被喋血,涂满岩壁,被绘成我
心中最原始的欲望,记录在那里。以一只跳
跃着的小鹿的形式,扑向一堆篝火。
但那只手终会将我们带出岩洞或进入更
深处。她擎着的烛台因走动而摇曳生姿。但
从洞穴内扑飞出大片的蝙蝠令我们胆怯。
我生怕不跟随那只擎烛的手,会将我落
在黑暗里头,我只能跟随;而作为我生命中
不可或缺的你,深藏在内焰之中。
我生怕烧尽那一支烛火,吹灭它,只
保留一双闪烁的眼睛。在你深邃的眼眸里,
淌着烛泪,在凝结之前我再看你一眼。
赵阳 于2005-6-8作
《吉他颂》
1
你,林中的仙女,常在泉边
观照自己的脸;散开披发,
用梳子梳理你的发弦。
巨大的森林,象一群追随者,
在你的背后耸立着,不敢靠前,
晨雾弥漫于清澈泉水的背后,
而你,此刻正坐在泉水旁边,
俯视着泉中另一个你,还有
那些光怪陆离的石头。波光
象鱼鳞那样点点反射在你身上,
你脸上的光影移动,象钟摆一样。
2
哦,你应该在林中盖一间小屋,
或者离开森林,在山颠建一座城堡。
在你歌吟过的地方,在你赤足
所经过的路旁,花儿开得多棒!
你该是风情万钟的吉普赛公主,
鹏展万里的雄鹰栖在你的肩头;
你该是南美草原上忧郁的牧女,
坐在栅栏边,视看天地的交媾。
你是男子汉嘴中不朽的话题,
为赢得一大杯啤酒打赌,看谁
见到你时心跳如常,保持不醉?
3
要想接近你,有多艰难?
了解你奥秘的人,至今寥寥无几。
我翻看前人写给你的情笺,
每一封都浸透了他们的感情:
索尔在月光之下犯愁;耶佩斯
正唱着娓娓的爱的罗曼斯;
在阿尔罕布拉宫的遗址上,
塔雷加的亡灵至今还在回忆;
从巴拉圭的咒念中飞来曼哥雷的蜜蜂,
它嗡嗡地在我耳畔低语:
“那朵芳香的奇葩,是我唯一的情人。”
4
呵,吉他,青春常驻的女人,
深爱着你的我不敢冒昧
解下你的衣衫,诱开你的歌喉。
对你,我不敢轻易道出那声“美”。
在苦难的生活中,你常常
给我慰籍,带我上天入地,
你把你隐藏的心,
交给我看,尽管是一时。
在乏味的生活中只要你出现,
(尽管我抱住的往往是肉体。)
但只要你出现,即刻是我的节日。
5
千万别醒来,一直睡下去——
睡在吉他的世界里我会
感到快慰。当灵魂漂浮于
似梦非梦的河面上;当一枚枚音符
象绿色的浮萍那样旋转。
我也跟着旋转起来,愈转愈快,
将身心一齐旋进琴孔中来——
在那儿我会领略到她的姿容:一双
含泪的眼睛覆盖睫毛的阴影,
两只手捧起我的脸,就那样
凝视着我,说声:“这不是梦!”
赵阳 于一九九二年六月二十七日作
《未来城市》
从第127层的套房里醒来,这是最后一觉
呆会儿搬场公司的人要来
我的家将迁居到西楼的地下五层去
在那儿田园风光美丽:巨大的换气机
会把最贴近地面上的空气带了进来。
楼道里卡丁车来来往往
交巡警闪来躲去。警车拉响警笛——
绕着螺旋体的城墙外围高速公路呼啸而过
“我后天要出差”我对我那来世的妻说
“赵阳兄”,她踮起脚搂着我,“我已知道,
但那里很远:要换乘好几部电梯
要搭乘空中缆车,(要注意伤风感冒:
听说那城市里有块玻璃坏了,到现在未装
官僚主义太厉害了)。你要保重。”
我涕泪横流!出差前先去商场购物
出来后到边上的快餐店啃上几口激素鸡
有了精力再径自回公司:乘38楼电车
到南楼殡仪馆下车。(你在那儿上班?)
那里的寂静难以想象:死人进来——
进入压缩机——出来是一块压缩饼干。
“经理,我我我,我的我的出差经费……”
然后趁时间尚早,乘直达电梯直上云霄(顶层)
在玻璃罩内洗个日光浴;再就近到医院配点药
出来,看到楼道上熙熙攘攘,繁华的商店开在两旁
拉门迎宾著着短袖衣的女孩,为我拉开门——
她的左臂因为长年累月地站在左侧拉门
导致她的左条臂粗来右条臂细
行道树种在花盆里,小鸟象挂灯笼那般放在笼子里。
回到家里,我多么厌倦,我把头深深埋在她的怀里
“你该洗洗头了。”她嗔怪地说,“噢,刚才物业来过了
我们已欠了三个月的房租了。没有热水
没有燃气,宝贝,我们仅仅靠着电……”
靠着电来写诗?对,明天我还有一天!
我要那着我的手稿去寻出版社
我们的楼下就有一家。“但是,我想离开”
她抬起头,望着我。我扭过身去想望望窗外
哦所谓的窗是一幅宏大的图画。揭开那幅画当真
有一扇窗:一个破洞:从那里传来机器日夜隆隆的吼叫
数不清的污水管,排气管,排线管,减压阀,锅炉
绞在一起。只要一次停电,它便瘫痪。
但在瘫痪之前,我又拨打了一次电话——
我们还得搬家,是的,搬出城市,立刻
我们忘了来时从第几个入口进来
但出口只有一个——
从那里出去的全是渣滓厌世者和百无一用的诗人!
赵阳 于2005-1-19作
《纪念梵高》
生命的灰烬从烟囱里升起,我仰望
自己的过去,是为了更好地俯视未来
为了能够抵达你的星月夜和向日葵
我一再从黑暗的地底爬起,为了
能像向日葵那般,将花蕊引向骄阳
炙烤我的心吧!使我粒粒饱满。
从安特卫普它那缚紧的领结中,你
在窒息中领受到了正统的阴暗花丛——
蝴蝶死于逼真,用于浇灌的壶
撞到了少女的头颅:她死于她自己
举起的高度。“为什么没有模特儿
我不能作画”。你在一封信中这样呻吟
回答你的是高更那不屑一顾的烟斗
还有伯纳尔自顾自的眼神,只有
阿尔的阳光,带给你捆捆麦秆的
阿尔的阳光:它日夜照彻你的头顶
“这就是我要说的黑色和白色”。
你播种你油画中的上半部分:比黄
更黄;你播种你油画外的自我人生
一颗子弹深深地扎进你的肥沃的灵魂
你忍受的还算少么?“一个人的心中
有烧得旺旺的壁炉,但没人坐在它旁边。”
只有你疯狂的画笔听你倾诉,只有你的弟弟
非凡地理解和付出,只有那片阳光
照耀你的椅子和鞋子,只有耳朵和伤口
挣扎着爬起,弥留之际等待你的兄弟
亲爱的提奥,“我现在就想回家”。
回到大片的乌鸦的麦田里去,回到
教堂钟声不曾为你撞响的铜色里去
回到食土豆的穷人之间,回到
这首诗的结尾:我仰望自己的过去
是为了更好地俯视未来。我一再地从
地底爬起,将花蕊引向骄阳
炙烤我的心吧!使我粒粒饱满
照耀我吧——我的苦难的诗篇!
赵阳 于2004.11作
《我的娘子1996》
我的娘子 和我一同演戏
红尘就是最好的舞台
在剧中 我愈演愈悲
台词全忘
一两棵树 或者没树
两张椅子 面对面坐下
你用很肥的袖子拭我的脸
拭去一两滴泪
喊我一声官人
我的娘子——
我写诗 把脑子写傻了
隔壁张三竟把幕布卷回家
给老婆孩子做衣裳
我等着剧终谢幕
在剧中
最穷的人也有一根戏鞭
一根戏鞭象征一匹马
最酸的人也有一坛醋
一坛醋照样能醉死一个人
而你 我的娘子
跟着我你有多苦
一两棵树 或者没树
甚而寸草不生
赵阳 于1996年作
《玉的舞蹈》
这玉中的光
是你踮起的脚尖
我摩挲着这片舞台
盖着你的裙影
许多日子过去了
我干涩的是手
润的是抚摸后的你
斜光里你的影子倾斜
使我斜向一边
我在无伴奏的曲子里下雨、撑伞
自己把自己淋湿
还要收下长柄雨伞
将问号挂在门后
而玉中的脚尖放了下来
你坐在玉中
玉坐在我的桌前
赵阳 于2009-8-10作
《失忆的罗盘》
这是被橡木桶裹着
沿着灰岩折断的台阶
进入凌霄枝蔓的床铺之间。
这是瓷的眼瞳
一整天地看着你
跟随日光从右侧来到左面。
去询问一面镜子
嵌在木框中的你的古老面孔
让壁虎吸附,或甩掉尾巴离去。
这是失忆的罗盘,哭笑无常
任凭风暴掀起海浪:
我躲在窗后望着云浪翻卷。
赵阳 于2008-7-22作
《芫荽》
石女在画框前看着
她分明看到了我
被抛出核桃壳的人想回去,我想回去
我不想在狼吞兄和虎咽姐的牌桌上被洗
还是被洗——
命我做狗,我不做,我做了哑狗
令我做牛,我做,做了没有角的牛了
她肯定看到我了
穿过空洞看到空洞
所以蒙上画布
被抛出核桃壳的人奉命去种芫荽
他在心里念你
因此撒尿又说脏话
他大胆地播撒种子
却小心地避开泥土
我在心里念你
我种出那么多的芫荽可以盖在面上
用面条喂饱我
用芫荽遮挡我
我的泪是沉底的
不被兄姐看见
我要回到核桃壳里
或回到你的画中去
我要回家去
找我的尊严去
赵阳 于2010-4-30作
《鮟鱇鱼》
深海中的铁索梯锈了
你趴在梯边,我的鮟鱇鱼
一盏灯在原地亮着
却也不曾熄灭
我想使梯子亮起来
光亮一环紧扣着一环
把你的灯笼传递到水面
使放下梯的船摇起来
把梯子收回,卷成一卷
让两端终于可以相见
像我相见到了你
带上彼此的锁链
赵阳 于2009-2-25作
《镜像主义者的时间》
时间无彼岸。我站立的广场是过去淹死你的沼泽地
我能沉下去
一直沉到你被淹死之前——
直到双脚踩到——你在厨房——猫在日晷边正午的阳光下——踩到温暖的尸体
蓝天上的一颗痣。除了现在看它是布满皱纹
而你当时望它时你也在广场,却不在我所站立的地方
你的广场是淹死我想象的沼泽地
直到双手捧到——你的面庞——猫在日晷下午的阳光下——吻到额头上的红痣
你和我之间是无数的尸体,为了避让我们,时间腾出空间
你我同场献技——
浮起来:我写下镜像主义宣言——
直到镜子破碎——你的右眼换成你的左眼——日晷消失——猫首次从正面带走反向的文字
赵阳 于2006-1-9作
《鲅鱼圈》
上海货船“申海一号”10月28日上午装载着卷钢,从鲅鱼圈港开往上海途中,货物发生移动,9时12分,该船在雷达上消失,判定为失踪,16名船员随船倾覆,其中有2人为上海籍船员。
事发地过往船舶已发现一具尸体,目前“北海救108轮”也装载了一具打捞尸体,但其身份有待验证。
摘自《东方早报》10月30日
鲅鱼圈
那是我熟悉的圈子
圈里只住着某某和某某这两条鱼
它们在虚拟的渤海湾里游动
累了后都已上了岸来
变成人后就各奔东西了
今天报上说有一艘船沉没了
在那个我熟悉的海域
救轮打捞上来一具身份有待验证的人
他但愿不是我
我已不愿乘上装载钢铁的船了
即使钢铁也会发生移动
迟些打捞他也许就变回鱼了
但这只是假设
我对新闻多少有点无动于衷
我想着上了岸那个在渤海湾走走停停的人
她过得怎样了
她刮除鳞片后的身子肯定受不了自己的眼泪
我和她都已在雷达上消失了
消失的还有我和她的诗
我已不愿去到港口看看各式各样的船了
那些有待验证的彩旗和桅杆
并不曾把我和她伤害
看看那些螺旋桨吧
它旋走了我们的鳞片
赵阳 于2007-10-30作
《切·格瓦拉》
你因整个拉美的缺氧而哮喘
古巴的阑尾炎牵引着阿根廷的
作为医生的你。一路风尘的游历
直到战斗在马埃斯特腊山的丛林
生活在他方,不可能庸庸碌碌
死抱着死:不是为诗而诗,是为
生活而去战斗!是砍断甘蔗
榨尽血泪和它的苦,是生活在他方的糖
让你一趟趟地前去追逐。
不是我身处在上海的低空,眼盯着
闪烁的屏幕:为着他人的闪烁其辞
去一遍遍地狭小自己。而今 绝不!
“开枪吧,懦夫!”红星点缀着贝雷帽
晨星般的弹孔喷溅着硝烟,灿烂
在每个黑夜和白昼。
懦夫们在闭门造车,手在发抖
小资们簇拥着她们仅有的激素。
而我怎么能听不见打夯机有力的回声
“拉丁美洲不愿意,没有理由成为
棋盘上的一个相。”一个马尔克斯笔下的
没有独立意志的相。一截更短的盲肠
百港之国的高官厚禄留不住
你的前进的步伐:1967年秋
埃内斯托·“切”·格瓦拉
在一个你既不熟悉也不懂
印地安语的异国乡村死去,同年秋
我的降生。我描绘我现时的安于现状
我重复自己,怎能说我历尽沧桑
加勒比海的风从西至东地吹来
多少个时代英雄业已流逝。
我的导弹危机是我的转型危机
我的猪湾事件是我的浮躁事件
“獴行动”无法将真正的思想谋杀
《论游击战》让我学会在生活中委蛇
我目睹穷的更穷,富的更富
更多的情况下:我熟视无睹
我曾钻在象牙塔里不能自拔
我曾在太阳城里沐着阳光浴
我追求过道教里“玉清”的至高境界
但它们无法改变我狂风暴雨般的激情
我要穿透这个冰冷世界的墙
无论时间过去有多久
带着对被压迫、被掠夺者的同情
切·格瓦拉,请给我一把枪!
《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燃起大地的灰烬,看样子还不够
请将天空压底,让我摘走它的草帽,
凸现出宇宙的苍凉沉寂。我要进入你的白夜,
靠着你的思索, 我借走你的亮光却不还。
进入圣人与基督阿廖沙的膀胱让我酣畅淋漓
地排尿;溯源到那些被欺凌与被侮辱的人那边去
到穷人那里,“在心灵和思想上我是一个人”
享用你的大餐:那磕掉我牙齿的坚硬精神
在人中间发现人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来强化我自始至终不灭的恶毒和勇气
极端地去感受!我的生命从来不会为谁抽搐
为谁反刍,只会呕吐掉造作的爱、肤浅的恨
要沙皇也伏在我的字上痛哭,要以血还血
以牙还牙地写,击中他们的七寸。
“直至最深层的核心都浸透了泪水”
你吻着十字架,吻到了上帝的鼻子
生的权利一次又一次地被剥夺和赦免
被蒙住视听,耳中长满耵聍,我用坚韧的牙齿
我以我挡不住的嘴道出了真实——
通过痛苦我懂得了爱。通过顺畅的输卵管
我找到了不再颠沛流离的死的居所。
那柳布林的夏天,你寄居于薇拉的密室里
我心头暗涌着的原罪裹在我的大衣内
一枚酝酿中的果实,一块不再走时准确的怀表
斧头砍向多病的老态龙钟的春天
我有的是诉说不尽的枝丫零乱,不用修剪
有的是被当作白痴的过度激动的情感
它一而再地被装进簸箕将碎粒抖去
深入虎穴,急转而下的黑洞让你喘不过气
憋着一口气,在灵魂深处被稀释。我的兄弟
我的卡拉马佐夫兄弟骤然变得仁慈。我找不到
根基,打下去的每一桩反弹起来砸中你的头
“不要相信人的心中真的有和谐”,不停地建构
有如鼹鼠掘洞只为出口,近乎瞎子的眼
我要把我掘出的土甩出去连同我的粪便
“我是个有病的人,我是个凶狠的人。
我是个不招人喜欢的人”肝脏肿胀
在酮的幻觉中触碰到了大善的边缘——
我鲜有信仰,“我信仰俄罗斯”,我信仰
陪在死屋里的索妮娅:有她的陪伴,我的生活
焕然一新。我狂吻大地,将我的罪孽
贴向更大的那片罪恶,我无所畏惧!
此刻,我搭乘你的马车,行李中
塞满我的罪恶和孤独,穿越乌拉尔山的森林
返回到那广袤的平原地带:那一马平川的
青春葬在这堵狱墙之下。你听我牙床的咯吱作响
倒塌的墙面是一面能照耀出灵魂的黑色镜子
我癫痫,我盼待伤害就象盼待幸福
任何走向我的人,我都赐给你们一把唾沫
赵阳 于2005-3-21作
《博物馆里的夏》
记忆堵住安全出口
他的乳牙啃过陈列橱窗上的反光
看见跟标本叠加在一起的
移动着的、虚设的自己
现在他看到乳牙单独在橱窗内,三十多年
一点没有变幻。
有个衰了的男子打着伞,在室内
在自然博物馆
避着童年天花板上的雨,伫立着
日光灯向他铺下铁轨
他的记忆开始移动。
一颗乳牙,分明是他遗落在此的乳牙
被龅在一只海豹的嘴上
它鳍足下仿真的冰雪
犹如夏天的痱子粉
他爸爸给他洗完澡
正端着水,步步沿着楼梯走下。
赵阳 于2008-6-26作
《神农氏的小女儿》
-----根据《精卫填海》改编
呵爸爸,假如你的小女儿
想去大海游嬉,你是否能答应?
让我单独一个人去往大海
暂时离开你,你是否会担心?
当我展开久不舒展的四肢
胴体在蓝蓝的海水中荡涤滋润
呵爸爸,我多愿你此刻见到
你的爱女:她玩得是怎样高兴
尽管大海说变就变,转眼波涛汹涌
尽管海水不再蔚蓝,不再温情
爸爸,尽管我没让你出来保驾
我也毫不畏惧,劈浪前进
波涛淹过我的颈项,紧连着又是个波涛
盖没我的头颅:这可怕的一瞬
我这短暂的生命!在我最后一次
露头时,喊出了爸爸我爱您
请别时刻缅怀你的小女儿
爸爸,请别替我长久伤心
对我来说,这一天我是自由的幸福的
我终于也象你那样英勇
你慈祥和蔼的脸是如此温暖
我在发鸠山上又来与你相逢
我的小嘴不能再喊出甜蜜的一声爸爸
只能呼喊 呼喊我的现名
精卫精卫我变成一只精卫鸟了
独自在长遍柘树的山中隐身
为想那每一木每一石,衔着它
去填满大海,尽我一份责任
虽然你的小女儿身心交瘁,虽然晓得
光靠我一人无法将海填平
但哪怕每次返回只衔走一粒石子
小小的石粒呵,它寄托着我的憧憬
赵阳 1987年作
《花园》
桶里的福尔马林溶液已被稀释
它的气味穿过走道,径直来到花园
山茶花、白玉兰依此排开
病号服们错落有致地
开在鱼池边,啊,温室里的大岩桐
危重病房内那个七八十岁的男人
昏迷中忽然张大了嘴
他用手巾托住他的下巴
血从他的七窍内汩汩涌出
拔掉输气管,用三块白布将其扎牢
熟练程度犹如我外婆生前包扎粽子
推车在积着水的停尸房里停下
轱辘锈得险些抽不开门
从窗口眺望一下蔚蓝的天
飘过的洁白的云
扭转身时洁白的裹尸布
他带来消毒灯、蔚蓝的一次性床垫
带来风扇鼓足干劲地吹
一小时后,一个女人躺了上去,嚷着
要吃苹果。邻床的那一位心脏病
正送给其爱人最后一缕拥抱
他走出病房,听见胸科病房内
发出杀猪般的喊叫,外科大夫正起劲地缝着
砸开口的口子,熟练程度肯定如我妻子
缝我那床被褥。在那个过道口
一位堕胎大出血的年轻女子已死去两小时
脸,由白转黄,象上了一层蜡
就象此刻花园里正在凋谢的腊梅花
赵阳 于2005-3-24作
《熊》
回到阔叶林的故乡
河狸爱人在滚木的湖里筑坝
根影躺满湖面形成涟漪
我望到你了
从这里望你时你有一些坡度
你从水里探出头来
在被你的热量融化掉冰的水里伸出一双手臂
环住我
我就在你的环形湖里捕虾捉鱼
我就忘却了我去时的漫天灰雾
现在你我静静地梳理彼此的绒毛
我将渐渐习惯在水里居住
朝岸的方向我伸手不见五指
只愿在这里
请啃断那枝桠零乱的树枝
请揭开被皮毛遮盖的血痂
请让我在你的怀里冬眠
赵阳 于2006-1-6作
《阿滥堆》
你是肥硕的,是唐朝绢画上的美女被卷成一束
夜间攀越屋顶。
额枋和栱柱边我的纸尿裤的上海,苍白。
顺着从古到今的梯,历史已修葺一新,你可以上来了。
出土粘满泥的眼睛,逢人说项那般念着我和你
带你去看马路上的铁马,上了漆的。
阿滥堆啊阿滥堆
没有鞍的阿滥堆
我是清癯的么?你带来麒麟和螭离
我提着经纬编织的网兜,装着一颗地球
咱俩交换吧!阿滥堆啊阿滥堆
没有笛声的阿滥堆
赵阳` 于2006-2-3作
赵最近的创作能力,创作欲望均十分高涨,老牛羡慕之余决定在这首诗后面狗尾续貂,赞美一下。
赵阳兄是在下在网上见过的最具诗人气质和底蕴的人。个人觉得,君能相当娴熟自如地驾驭多种诗歌的创作技巧,并能在一种较高的层次上进行自然而然的融会贯通。
诗歌,归根结底是诗人在内心深处进行的自我挣扎,自我搏斗。在漫漫的朝圣之路上,诗人们或许放弃了,正在放弃着一个个西瓜,而追求着一个个芝麻绿豆大小的不足与外人道的成功。
贴一段同道的谈话吧,与老赵共勉:历史辗转到了今天,到了又一个混沌迷茫的世纪之初,以诗歌为王的诗歌臣民们又一次面临着和前辈们同样的困惑疑问,“在贫瘠的年代,诗人何为?”
荷尔德林曾这样回答:神圣的黑夜里,他走遍大地。
正是有了这种在黑暗里走遍大地的精神,才使得诗歌从未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遭受中断灭绝。“其实,我们就是麦琪。”
我拎一下,也许老闲就可以看出来了:
你是肥硕的||是唐朝||绢画上的美女||被卷成一束 夜间||攀越屋顶。 额枋和栱柱边||我的纸尿裤的上海,苍白||。 顺着||从古到今的梯,||历史||已修葺一新||,你可以上来了||。 出土粘满||泥的眼睛,逢人说项||那般念着||我和你 带你去看||马路上的铁马,上了漆的||。 阿滥堆啊||阿滥堆|| 没有鞍的||阿滥堆||我是清癯的么?||你带来||麒麟和螭离|| 我提着||经纬编织的网兜||,装着||一颗地球 咱俩交换吧||!阿滥堆啊||阿滥堆|| 没有||笛声的||阿滥堆
之间两竖,是俺理解的音节分布,当然在其中某些地方可以再加强点,离开音节,这个作品就没看头了,因为音节,这个作品就可以朗诵了,诗歌不能朗诵,起码得不到一百分,我是这样以为的 两个高手的点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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