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以为昨天是五一节,因为做卫生,洗床单的人一直没来,那么,既然是劳动节,就做点劳动吧。
六点多起床,洗被单,拖地,抹家具,给花草换水,擦古筝很费了一点时间,认认真真忙了近二个小时,环顾一眼干净明丽的小窝,端坐筝前,弹了一曲日本民曲“四季”,然后去办公室。
经过院墙边的那两篷细白的花朵时,照例停在它们面前,彼此笑望一会,问声早安。不明白自己怎见到这些草儿朵儿的就迅即柔软起来,我真能清晰听到它们纤细的呼吸,它们清淡的花语。是祝勇还是阿来引用哪位植物学家说的?他说植物对运动的渴望其实远胜过动物,就是说,它们有着炙热的生命,有着善感的心目,它们懂这个人间,懂你和我。
这三天假,我一个人关在办公室逼自己一定要完成公司新产品的上市方案,作为一名商业策划者,且又是执行者的我来说,工作压力相当大。更矛盾的是,一边必须是雷厉风行,威信上下的职场风格,一边又揣着上苍给的一颗也算多愁善感的细腻的女儿心。
所以,在完成几个章节后,把眼投向窗外,盛大的绿色抵在窗边,那是一种昂扬的跳动的寂寞,我心目随之。
我的音箱里,正放着“大悲咒”。
突然一片叶上飞来一只麻雀,心旋即起了一种平静的惊喜,隔着玻璃,与它静静对视。
它看到了我什么呢?是不是在可怜我:怎一个人被关在里面?
而我那时望着它就只是在欢喜,欢喜它的看望,想它能多停一会,我需要它的目光,需要它以一种生命的姿态诠释这蓬勃的绿意,它歇在枝上滴溜着目,便是我那刻眼里全部的春天,生动的希望。
我与它这般的眼神交流,是不是也如许多人说的那句“前世千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这一遇”?
来不及再细细反问自己,它划下一道清亮的弧线后消失在我春天的视野里。
不一会,天下起雨来。
苍翠在雨中尤显一种孤单的明艳,它如何承载得起上天蓄积时日的忧伤!看着一颗颗的雨珠儿从叶上滚落下来,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陪天落会泪吧。
于是,窗里窗外,安静的雨。
想:明天,润过雨的这一树一树的绿应该会更见深些了吧。
(二)
定下的计划是必须要完成的。下午五点多钟,初稿终于脱笔。
想起了前些天在11号软卧车厢遇见的秋让加莫措上师与诺珠小喇嘛,那天就说了要在他们回青海前相请一聚的,并且,很惊喜的得知,上师在成都的住处竟与我的住处同在一条街上。
拨了一个电话,他们还在成都。
我到他们住处附近时,远远就见谦和的上师早在院门口等着了,诺珠开着车在一边望着我笑,还是那样净亮净亮的笑容。后排座上,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很漂亮的小男孩。
这是一套二居室,是上师的弟子租下的。进门后,小男孩进了房间没有再出来。
诺珠在搬茶具,上师用很低的声音告诉我,这孩子是他妹妹的儿子,叫旦增嘉。生下几个月时,父母就病亡了,一直是上师的哥嫂抚育长大,孩子到现在是不知自己真正身世的。现在这孩子在成都上学,亲友及一些居士们照看着,而上师与诺珠只要来成都,就由他们照管。
这是佛德真正溶在了凡尘,在藏族,出家的喇嘛是经常与家人见面的,他们的供养都是由家人负责,他们把自己家最出色的孩子送进寺院做喇嘛是他们无上的荣誉。那种虔诚远非汉地一些信众,把佛与人间隔得天般远似的,就更不用说那些打着佛家旗号到处招摇撞骗的败类了。
诺珠端来烧沸的茶壶,直接往我面前的小茶盅里倒,见茶叶在茶壶里,我吃了一惊,他红着脸笑,上师解释,他们不会泡汉人的茶。我当时很惭愧,在上师眼里,我是文化人,是他的上宾,他搬出上好茶具与一盒极品红茶来招待我。于是,我对诺珠说:来,诺珠,我告诉你怎样泡茶。
我从头到尾演示了一遍,聪明的他一下便会了。
红茶的香味正如我的师傅妙法大师说的一样,有一种高贵的平和感,而我更喜欢它味道中那种浓而不稠的慵懒味。小巧玉润的茶盅在上师手上有些不习惯,诺珠腼腆的小啜一口,又一口。
我是后来在饭店时才发现,上师其实一直只喝白开水,他为了尽接待之礼,用一种藏族人深厚的纯朴与真诚,陪我品茶。
他的质朴,上次在火车上我就已感知。那天我抱着《稻城》坐在他对面,正好翻到中间一页糌粑袋的插图,他见了当时很激动,从我手里拿过书,用不太流利的汉语对我说:就是它,小时候放牛放羊,阿妈就把吃的放进这个袋子里。见到它,我就很想念我的阿妈
他可能不知道,他当时那一句“我很想念阿妈”差点让我落泪。一个十六岁出家的人,到现在五十多岁了,却还这样念着自己已远在天堂的小时的阿妈。
那是一种感恩的念,也是一种传播温暖与善意的源动力。
醇郁的茶香里,望着他们俩,我有时想,漫长的时光改变过许多人的心性,却为何就没有改变他们的赤子之心?他们的目光真是一尘不染,善诚得让人心里隐隐生疼。
我喝茶,他一再“谢谢,谢谢”,我上楼下楼,他总是连声“辛苦了,辛苦了”,问他平日里在成都的生活,他说除了上佛,便是写书,但他总是说“惭愧,真的是惭愧,还没一点成就”。
听上师说起他出家的经过,如看一部生动的电影。14岁时的他作为藏族的孩子,必须接受屠宰训练了,他望着全身发抖的羊,看见眼泪从它们眼眶里流下来,他哭起来,死人都不肯下手。那天晚上,他骑上马向很远的一个山洞逃去,他知道那个山洞里有一个修行的大师。文革时没有了寺院,向佛的人就躲在山洞里精修。上师到了后,让马原路返家了。
第二天,他父母赶来,恭敬的求见大师,大师对他们说“不要让这孩子杀生了,二年后,他会出家的,他原本是佛家的人”。
上师的父母哭起来,向大师保证不会再逼他杀生了。他又随父母返回了家中,二年后,有了寺院,他真的出家了,二十岁时,他在山洞闭关了三年。
我是相信缘份的。诚如大师那年在山洞说的:这孩子原本是佛家的人。
今日与上师能坐一室品茶谈禅,也是我的福缘。他说,那日在火车上,见到我便有一种熟悉感,我想,这种熟悉便是共有的一种善诚心吧。
上师请我看了他家的几个非常特色的石头,他说都是山上捡来的。我惊喜万分,没想他竟与我一样是喜欢石头的人。当即对他说下次来看望时,我敬上师一枚水晶钻。
我抱着那些石头爱不释手,上师说要送我一个,但我克制了自己的喜爱,没接受,依然放回了原处。放在上师处,我想石头是更愿意的,近着佛,它也在修它万古沉默的灵性。
我只是从上师的书架上拿走了几本佛学方面的书,接受了上师送给我的一尊镶满五彩石的“八吉相”。
还记住了他说的话:我写佛书,只是想我离开后,能留下一点东西方便今后需要开示的魂灵。那都是我的心体一路走过的经历与思悟。
天已很晚了,我坚持请他们来到藏民街一家藏族风情的素食饭店用餐,小旦增嘉坐在我对面,他叫我阿姨,告诉我他喜欢看科幻书。我说下次去要送他一些,他开心的说“谢谢阿姨”。
上师说我菜点多了,他只吃了几个素包子,喝了一杯白开水。而诺珠与我分吃了一个白饼,几盘素菜还真没吃完。上师一再询求诺珠与旦增嘉是否可以再吃点,不要浪费。
我只好告诉上师,没吃完的我打包回去。
我们继续喝茶继续聊,上师又再次邀请我六七月份时去青海走走,他会陪我走几个很有意义的地方。想到目前公司事务繁多,职责之重,估计那个时候很难成行。
他见我问起饭店壁上挂的是否是唐卡,上师说市面上的唐卡几乎很难有真的了。他说去青海他的寺院时,送我一幅真正的唐卡。
我肯定是要去的,只是时间无法定。
他们的车把我送到住处后,我站在街边,目送他们返回,上师在招手,诺珠望着我笑,小旦增嘉也在招手。
夜风微湿,含着清凉的暖意。
竹林姐今早祝福的短信飞来时,我才知道今天是“五一”,那么,昨天是四月。这一天,依然是在办公室修改方案,处理工作。音箱里,依然是“大悲咒”。
昨天这个时候,我已准备动身前往上师处了。抽空写下与他们相聚的点滴,只是感觉有一种与这个季节相通的暖意,有一些心,在我们知也不知处,在净化着人间,在温暖着苍生。
如果可以,在上师谦和的笑容里,在诺珠明净的目光里,我也想把自己一点单薄的暖意相递相传。哪怕只是立在院墙边那两簇洁白的花朵前,我欢喜的笑;哪怕只是对着那只隔窗的麻雀,那雨中的翠叶,我相陪的温热的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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