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生活
我是个对季节的嬗变非常敏感的人。尤其是秋天,对我的影响更大。它总是细致入微的触动着我心中最柔软的部分。我已经是不太年青的人了,秋天却依然能够让我变得非常情绪化,感性十足。
我竭力让自己变得旷达,象陶渊明那样,“提壶抚寒柯”,在一种微醺的状态中畅然高歌,超然脱俗。但事实是,我总是在现实中缚手无策。也许我永远也做不成一个独立特行的人。自由自在的生活对一些人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是一种艰难的追求。
郑板桥说,人生在世,如果不能话得适性,那简直是要命的事情。在秋天明亮的阳光中,当我不由自主的审视自己的生活时,我总是冒出一些到远方去的念头。记得那年的某个秋夜,我去了南方的某个城市。火车在大地上行驶,我看着窗外那未被灯光污染的纯净的黑暗,看着失去轮廓在视野中融化得一塌糊涂的景物,有种无所旁依的漂浮感,恍然不知所终。诗人说,生活在远方。而生活在多远的远方呢?秋天让我们在生活中产生追问。
秋天还让我遭受失眠的困扰。我的失眠有时不期而至,有时在我意识到的时候如约而来。开始,我焦躁的等待睡意的到来,但结果适得其反,最后总是弄得身心俱疲,影响了第二天的生活,有时还顺便捎来偏头疼的礼物。后来,我采取了主动的行动。一旦我感到有失眠的可能,我就长时间的散步,独自走在深夜的街头,直走得疲惫不堪,这样有时就能酣然入梦了。
秋天让我的感受变得清晰无比,让我在生活着的同时一遍遍的追问:生活到底是什么呢?幸福的生活到底又是什么呢?
看电影
刚到城里的那段时间,孤身一人,晚上无事,我常在电影院消磨时光。但我看电影,也许并不是真正喜欢电影本身,而是喜欢电影院里那种独特的氛围,喜欢以看电影来打发时间的方式。这种喜欢有一些附带的东西,就象西方某些大作家写作,自己本来有书房,却偏爱搅在咖啡馆里闹中取静,也象手机刚出现那阵子,吾国吾民喜欢在街头持机顾盼自雄的拔打一样。
暮色降临,华灯初放,走在喧嚷的大街上,却仿佛走在某个陌生的平原。有时候,我喜欢这种感觉。然后,就走进电影院了,选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来,静候电影的开始。
电影散场后,往往已是深夜。大街上冷冷清清,似乎空旷了许多。叉道口的那盏路灯下,靠着电线杆子,卖爆米花的小摊子还没有收,那个中年小贩静静守在那儿。都这个时候了,还会有生意吗,然而还不死心,还期待地站在那儿------那寂然的身影让人看着恍然若失。有几次我真想找他说说话,后来,我忍不住一下子买了好几包,尽管我那时对爆米花一点儿也没有兴趣。
就象读书不求甚解,我看电影并不追求故事情节,我只是对那些画面兴味盎然。瞧,那些街道,树木,商店,小摊子,广告牌等,它们本来只是生活中最真实普遍的图景,现在被选择,被拍摄,被剪辑,被利用,被我重新注视,它们焕发出某种新鲜的色彩。“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换一个角度,拉开一段距离,生活对于我,才能焕发出一种陌生的魅力。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似乎握有某种可以随意左右生活的主动权,享有某种高于生活的优越性——自由,超然,而且幸福。
观鱼
我常去离我的住处不远的水塘边观赏那些游鱼呢。
那是一个小小的方塘。岸上植柳,绿柳摇青,远看是一团浓得化不开的云,近看则是千万根纤柔妙曼的曲线。我常坐在柳树隆起的粗大根系上看那些游鱼。
我看鱼,仿佛鱼也在看我。我非鱼,但看久了,我还是知道那些鱼是快乐的。动作也是一种语言。阳光灿烂,柳荫浓翠,塘水清明如一块玻璃。水面浮着几片睡莲圆圆的叶子,莲花绽开,就象静静燃烧在时光深处的古典之灯。那些鱼儿在水里游动,活泼而轻盈,有时突然跃出水面,或用力摆尾;有时静止不动,仿佛无所依俯,若有所思,片刻又梦一般悠悠远去,不留下一丝痕迹。
英国诗人济慈曾在墓志铭中说自己是个名字刻在水上的人,名字刻在水上,是指不愿留下痕迹了。宽容的爱这个世界,宽容的爱我们的人生,鱼一样自由自在的活着,然后死去,在世间即使不留下一丝痕迹,这样不也是很好吗?静静坐在岸上时,我常常会不由自主的陷入沉思。这时,四周静悄悄的,天空蔚蓝,唯天心处停顿着一朵孤云。柳荫深处偶尔响起一声清脆的鸟鸣。
我观鱼,但我是不钓鱼的。中国最有名的钓者大概要数姜子牙了,但姜太公钓鱼,是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是政治家的养精蓄锐;而我之观鱼,是混迹尘中,超然物外,我则是普通人的自得其乐了。
种竹记
我从外面弄回一丛竹子。苏东坡说,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这句话很多中国人都知道的。肉是身体的养份,竹是精神的养份。
苏东坡是中国传统的文人,竹子是中国传统的植物,我喜欢苏东坡,也喜欢竹子。我早就想在院中栽种一丛了。
我把东窗前那丛芭蕉根挖去,西窗前的芭蕉根未动。于是,竹子就栽在东窗下了。传统的观念里,东为上,竹子曾被王徽之奉为君子,王徽之也是爱竹子的人,曾到处栽竹,他常说不可一日无此君。君子是高洁之士,清廉自好,所以,竹子理应栽在上首。芭蕉绿裙招展,是花中美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君子爱美人,美人配君子,古今皆然。芭蕉栽在西边,依依相对,与竹呼应,这也算是各得其所了。从此,二者都不寂寞了。
孟夏,雨水勤,草木生长旺盛。东窗的竹子窜至丈许,秀挺幽雅,婆娑成云。小小的一片云,是思凡的云,是招之不来,挥之不去的云,就在我窗前整日的悬浮着;无风时一团静绿,有风时凤鸣吟吟,枝叶摇晃作一只鸟的飞腾之状,仿佛谁大喝一声,它就会身子一抖冲天而起。黄昏月升,竹影如梦,而梦是有形状的,梦是一条条轻盈的独木船,月光如水,影落地上,这些独木船就纵横交错的泊在地上。人地竹下,恍然间就不知身在何处了。
我从外面搬回几块大青石,堆在竹根旁,无事时便虚虚静坐。是哈姆莱特说的吗,即使把他放在核桃里,他也以为自己是拥有无限空间的王。而我,独对一丛竹,也常蓊然作万顷观的啊。
竹子越长越大,渐渐有龙蛇之势。既然说竹子可以使人高雅,那么,与竹为伴,我就要努力做个不俗的人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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