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豪鹏厂上班的时候住在b栋302寝室,寝室里那帮工友的音容笑貌和许多往事仍记忆犹新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
男生的寝室一般都很脏,说猪窝不为过。但我们的窝却很干净:摆放整齐地板光亮。厂里每个月进行文明寝室评比,我们302一直保持前三,因此各位舍友经常被给予15块钱的奖励,正好抵扣水电费。能有此成绩主要归功于一个人:阳总。
阳总是车间里的组长,寝室里就数他官最大,所以我们这帮草民都尊称他“阳总”。我们都穿浅蓝色工衣,就他是深绿色工衣。这有个好处,因为阳台上晾满工衣,都是一样的,所以导致经常有收错的事发生——没办法,又不是自己的孩子没法一眼就认出来。而阳总就绝无此忧患,物以稀为贵啊。看来当官真是好事。他在厂里呆了四五年,一直住这儿,这儿的许多风云变幻他都经历过,老员工啊。想当初他也是一介草民,后来“青出于蓝”——换下蓝制服穿上绿制服成了组长。我们管他这叫“多年的媳妇熬成婆”。
他是个很爱干净的男人,每天晚上当我们洗好衣服准备睡觉的时候,我们的阳总却还在辛勤劳作——拿着拖把来回拖地。厂里经常教育大家“工厂是我家,清洁靠大家”,阳总是少数几个能坚决贯彻并执行的一位好同志。这样也总算让大家沾光拿到奖励。当然,他也是有脾气的,比如他最厌恶看到别人乱扔东西了,尤其在他拖地时候。如果有人那样,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大骂,什么他妈的你奶奶的锤子之类的会随口而出。这不禁让我们猜测,他在车间里气急之下是否也这样?不过被骂的人一般不会还嘴,因为知道阳总在为人民服务呢。我们甚至担心他突然哪一天不干了,那我们就拿不到奖励了。我们都是自私的人,只希望别人多做好事而自己不动手。所以阳总是伟大的,他牺牲自己一个,幸福我们全寝室。
当然,伟大的人也有小毛病。除了拖地,阳总还有打牌斗地主赌钱的爱好。每当放假时候,他会邀一些人主要是他手下员工一起玩。听说他在车间里不是很平易近人,打牌倒是能增进感情。领导嘛,就是得接地气深入群众,和他们“打”成一片。厂里是严禁打牌的,而阳总他们却不惧怕。有一次,是深更半夜时候,忽然有人敲门。这时候来敲门的,估计只有查房的保安了。其他人慌忙收牌,只有阳总处变不惊用领导的口吻说道:“别激动!”然后他对着门大声问是谁。听到外面回答“是我”的声音后,阳总呵呵一笑说:“自己人。”然后跳起来热情去开门。果然是个保安,但他很快坐了下来,和大家一起打牌。真让人虚惊一场。
阳总还有个明显特点是不长胡子。当我们都在为经常要提早起床刮胡子烦恼的时候,不禁羡慕他没这个烦恼。但更多时候我们都说阳总不像男人。可他总会漂亮回答说:“别着急嘛,还没长,不长则已,一长吓人,懂不?”我们比较担心他哪一天突然长出白胡子来。
寝室里的二号人物是寝室长阿彪,他的全名是潘金彪。一听到这名字总会让人联想到一位奇女子:潘金莲。为此阳总曾打击他说:“阿彪,你是不是潘金莲的哥哥啊?”阿彪和金莲不可同日而语,但他的确有很好的女人缘。这多少和他的工作职务有关,他在车间里是物料员,经常来回走动接触的人较多,所以容易有机会和别人擦出那个爱的火花来。——以前政治课上说我们要坚持“走出去”和“引进来”的战略决策,阿彪就做得很棒。
每个不上班的周末,对我们来说是修养生息的好日子,以便迎接下一礼拜的煎熬折磨。对阿彪来说更是过节一样,因为他又可以带着女朋友到处游山玩水了。但有一次比较奇怪,大概是五一时候,他没去游山玩水了,而是去了医院。回来后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告诫我们说你们千万别去小诊所看病。我们非常关切地问怎么回事。据说是这样的,那天阿彪小两口准备去玩的时候,他女朋友突然告诉他,说她最近有些异常,没来什么来着。阿标一听大惊失色,忙带她到了附近的小诊所。检查过后医生操着极不标准的普通话对他们说没事。阿彪一下放心了。但紧接着医生说:“我看你女朋友气色不好,应该做个全面体检。”阿彪思索了一番。医生继续开导说:“你要是真对她好就得那样做,是不是?”阿彪的女友肯定在一旁幸福地微笑着。他却把医生拉到一边说:“我身上的钱可能不够。”医生马上开出药方:“你有银行卡吧,我们这儿可以刷卡的。”就这样,他为了女友的健康花掉了几百块。这让我们觉得阿彪是个好男人。
刚才说了,阿彪是我们的寝室长,可他不大“称职”。因为他经常要和女友在一起,经常是深更半夜归来,第二天又早早起来出去为女友准备早餐,所以我们经常难得见他一面,大概和以前后宫的妃子想见皇帝一样一个难度。因此他这寝室长实在是徒有虚名。幸好他这个“官”是不拿工资的,否则定会被我们评为“不务正业”“荒淫误国”。不过话又说回来,寝室长也没啥事要干,就是当拖把扫把坏掉时去领个新的回来这事而已。
老罗是我们寝室里文化水平最高的人,是大学生。他戴着眼镜,极其斯文秀气,估计已迷倒不少女工人。他是和我同时来的,在厂里做仓管。记得开始时他还没入住寝室,而是住在华南城附近他叔叔家。他每天就踩着自行车来上班,到厂后直奔我们302寝室,只做一件事:换衣服。这是他的“洁癖”,他在路上从不穿工衣。他的意思是那浅蓝色工衣太丑了,不能穿出来丢人现眼——最主要不能败坏他自己的形象。后来他终于住了进来,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穿了。
寝室里有禁用大功率电器的规定,检查时一旦发现有的话就会被罚款。老罗有个电热吹,可他在享用时一直没弄明白它是不是大功率电器,直到有一次他的名字出现在罚款单上时,他才疑惑地问大家:“电热吹也是大功率的,不会吧,难道以后不能用啦?”可能在那帮检查的同志眼里除了闹钟和手电筒之外其他的都是大功率电器。寝室长阿彪聪明而富有经验地告诉他说:“那个可以用,但是用完切记要藏起来。”老罗如梦初醒,原来大家都这样。
睡我下铺的是老唐,一位包装车间的老员工。那时他已是一个两岁孩子的爹了,可惜我们鼠目寸光都瞧不出来。因为怎么看他自己都还像个小孩,不像做爹的。他翻出手机里的照片给我们看,但我们怀疑他抱的是别人的小孩。直到后来在他打电话时经常听到小孩咿呀的叫声时,大家才比较信。
老唐挺可怜的,妻儿在家,一个人在外打工挣钱。他经常说,钱难挣命难养。搞得我们非常害怕结婚,尤其阿彪。老唐为了钱,可谓想尽了办法用尽了智慧。比如他拼命加班,每个月不请假不迟到早退,以争取拿到那30块钱的全勤奖。这是正经的,他还有一套歪门邪道的——买六*采。他的枕头下压着很多码报。他时常向我们宣传一种理念,说:“人无横财不富”。我们经常看到的老唐是这样的:躺在铁架床上,一手拿着烟,一手是码报,在烟雾缭绕中我们看到了一张苦闷的脸。
还有一位老马,一个很憨厚老实的人,他是负极车间的老员工。说到负极车间,我们的印象是,那是个工资很高的部门。当然要付出代价的。因为那里面有很多灰尘,进去要穿白大褂戴口罩,防毒的。我们劝他说,老马,你不能为了钱不要命啊。因为我们都知道年轻时大家拿命换钱,而到了年老又想拿钱换命,可惜往往换不回来。老马却淡然一笑,估计是他早想通了,觉得无所谓,大不了一死。他患有胃病,经常要吃枇杷膏什么的。和他住在一起,我们每天会在清晨六点钟准时醒来,因为那时老马的胃会有剧烈反应,他就起床到厕所拼命咳啊咳,真让人担心他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真可怜,年纪轻轻就被胃病折磨,可惜我们爱莫能助。他也用切身之痛来告诫我们一定要养成良好的饮食习惯。
祸不单行的是,他又碰上一场劫难。那是临近过年时候。一到年关,许多骗子就像雨后的狗尿苔疯狂生长一样四处涌现,这帮人出没于工业区的各个角落,以问路为由,用迷**什么的迷倒路人,然后支使他们去提款机取款。惨无人道丧尽天良不得好死的骗子们就那样骗走了他们辛苦打工挣来的一点血汗钱。老马是其中的一个受害者。当时他正走在路上,忽然背后有人拍了一下他肩膀,他回头问什么事。骗子假装问他到什么地方的路怎么走。善良的老马热情地解答,后来就晕头转向不知道自己干什么了。所幸他那时已将大部分钱寄回家了,被骗了大概一千块。我们劝他报警去。可他却说:“算了,报什么警,就一千块,警察也挺辛苦的。”不知道他是真替警察着想还是不信任。后来厂里贴出了一份通知,提醒大家快过年了外出时要注意人身财产安全。
302寝室还住过不少人,不过大部分像观光旅游似的,来去匆匆,所以没机会和他们多聊,很多都不知道名字。这在工厂也很正常,很多住一起很久的人都叫不出对方名字来。
我们寝室挺好的,不过我们更羡慕隔壁的301寝室,那儿有空调热水器,而且最主要的是里面只住着一个人——厂里生产部的经理。
两年过去了,不知道阳总他们是否还住在那个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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