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群的孤雁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冷冷的天涯，每一个晨暮于低眉凝眸间悄然滑过。指尖的曾经，已然于岁月的风烟里渐行渐远。流走的是岁月，而生命中的一些记忆，却会于岁月长河的荡涤中愈发刻骨，愈发清晰……

常常会于闲睱时，忆起衣柜里安静躺着的那一大叠崭新的、折痕如故的城管制服，可我刻意从不去看望它们一眼，从不去抚摸它们一下。那是前年回老家单位时，我亲如弟的城管办公室主任“小六”乐呵呵抱与我的，冬装夏装衬衣、帽徽肩章领带等一应俱全。他笑呵呵说：队里换新制服了，没落下你，帮你一应备全了，等你哪天能回来上班时就好换上啊。

“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是情怀不似旧家时。”衣服如旧，并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弟兄们如旧，只是，时空隔远，我已是一只离队的孤雁，早已零落天涯了……

或许，哪一天，我就能归队呢，可是哪一天呢？或许，会是儿子振翅飞往高空的那一天？可是，世事如梦，那一天，又会是怎样的沧海桑田之变呢？那一天，廉颇老矣，又尚能饭否？

与亲如一家的兄弟们并肩城管工作经年，留下太多太多无以抹去的记忆，有时，依于天涯一角，与他们一起欢快共事的笑声，总会常常萦于耳际。犹记得当年，我一跺脚，他们个个噤若寒蝉，我一个笑声，他们也全体心花怒放，他们尊我敬我如自家至亲姐妹，那段曾经，虽有汗水与泪水，却是那么地充实与快乐。

常常，总想好好地写写关于他们的文字，可一直未有好好落笔，近一年更甚，心与魂全被古筝牵扯。为了倾魂而爱的古筝，总是于无端中狠心地掐落那时时蠢蠢欲动的涂抹文字的欲望，而于掐落不去的渴望里，只信笔涂鸦一些诗词的断章残句，而不想费劲地触及尘封的过往。

凝眸我们《一个人》的征文，深深触痛了离群孤雁零落天涯人的情怀，压抑复压抑，至最后，终是未能压抑住笔端，就这样好好地信笔由疆抒写一回，我们双肩扛着的牡丹花见证过的那曾经，那过往……

*城管人的“夹缝”人生

只有城管人双肩扛着的那对栉风泣露的牡丹花，才能深知城管人心头汩汩流淌着的那冤、那苦、那痛、那泪与那汗水。

人言如刀。常常于网络，于众多的人群中，听到对城管人的谩骂与人性的攻击。那一刻，我的心就会痛得缩成一团。

这个社会永远同情的是弱者，这是美德，无可厚非。而城管人要履行的职责，偏偏就是管理这一群弱势群体！

百姓是无辜的，他们多数很纯朴，纯朴到不识法律法规为何物，纯朴到只知奉求、维护已之一份血汗换取的利益，一座城市的混乱或美丽与他们的人生轨道是搭不上边际的。那些如雨后春笋般拱满大街小巷的违章摊位、那些无视国法随意起建的违章房屋等等，对他们来说，都是天经地义之事！至于我们城管人苦口婆心的劝说、法律法规耐心细致的宣传及教育，他们如听天书后，依然故我！依然不知疲倦地与我们打起旷日持久的“游击战”！

而政府对我们的工作时时督查得紧，强烈要求宁静、恬适、优美生存环境的市民们对我们的呼声很紧，在百般宣传劝说无果的情况下，我们只能无奈地依法对其违规行为执行行政处罚，以给市民换来一个井然有序、清新美丽的生存环境。而每一项处罚，均非哪个城管人敢随心所欲而为之，除符合《当场作出外罚决定》外，每一项行政处罚皆要严格按照法律程序并层层上报审批后方可执行。

而处罚的结果势必伤及违规百姓的利益，而那又往往是他们倾全部心血与汗水换取的所得，你的国法他们不识，他们很简单，他们只懂保护小我的利益，倘若谁要驳夺，他们就会本能地与你舍命相搏！

而在这种管理与被管理的短兵相接中，在一些不明真相，或好事者眼中，城管人往往就成了“侍强凌弱”的恶霸！

我不能否认，各行各业皆有耐心不够、态度粗暴、工作不细致者，“从事城管工作要比常人短寿十年！”这是我们常常私下无奈的哀叹，或许其中亦有个别城管人，在此种耐性失控的情况下，对顽固不化的违规分子态度粗暴了，但我想他们绝没有想过要致管理对象于死地，因他们比百姓们懂得：他们头上，永远悬着一把法律之剑！

政府的大局与百姓违规的利益，永远难以统一为直线。如是，就成就了城管人“夹逢人生”的命运，就成就了城管人泣泪的悲哀！

*泣血的牡丹花

犹记得，那个滴水成冰的一个冬天的凌晨，凛冽的北风穿透我们每一寸肌肤，寒冷的朝阳，掀开山城的一抹晨曦，柔软的金黄色的阳光，撒落到整装待发的寒凉透骨的我们身上，冰寒之心，才顿生一丝丝融融暖暧之气。

那天，我们接到上级命令，全队倾巢而出，齐集于东城门，只待公安、土管、镇政府等兄弟单位到齐，就统一开进莲绵十几公里的温坊村。

这几乎横揽了半个山城的郊区百姓区，因人口的密集与姓氏宗族的团结，造就了他们一股敢与天地较量的胆气，却成就了规划区管理者寝食难安、束手无策的一块烫心的心病。

在千万遍灌输《城市规划法》及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都无以阻挡那连绵起伏、触目心惊的违章建筑房如雨后春笋般拱起，在层层《行政处罚事先告知书》等下达拒不签收执行下，一乱则天下乱，无法便无天！政府开始依法采取强制手段了。

在这场法与违章事件的较量中，我们城管人无可推卸地，又被推上了被众人诅咒的、打头阵的行列！

森冷的推土机，无情地推向了那一片违章建筑。

那一刻，我闭上了我的双眼，泪满心底。我不忍去看那由血汗垒起的砖块，在寒风中如同败叶般地凋零；我不忍听那女主人匍匐在那残砖断壁前呼天抢地的嚎哭；我不愿去触及政府与百姓间这无以逾越的冰点的撞击是何等的惨烈！我只懂国法与个人违规小利难以兼存！我只懂我们是肩扛牡丹花的护法使者，我只知我们是政府与百姓中间这块冰点上悲哀撞击着的夹缝人！

那一刻，当我睁开凝泪的双眸时，我赫然发现，成千上万的百姓，从四面八方向我们汹涌地包围过来！我亦深知，这是个宗族观念非常强烈、一呼百应的温氏宗府！

我们城管全体队员及公安干警，迅即组成戒严线，可区区戒严线此时何以阻挡愤怒得白热化的群众？

我抬头一望，齐涮涮的城管白头盔下，是一排排肩比肩用身体围成戒严线的城管兄弟们！他们高大的身体被愤怒的群众撕扯着，扭打着，可他们一声不吭，你搭我肩、我挽他手，用血肉之躯死死护卫着最后的警戒线！

这时，人群如出动的蚂蚁般滚滚而来，越涌越多，越挤越紧！

突然，中队长小潘的头盔，在百姓激烈的冲撞中，不幸撞上一男子的额头，瞬间，殷红的鲜血顺着那男子的额头，一滴一滴地滴落寒风中！

小潘他还未来得及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滴血的男子往高坡一站，振臂高呼：城管打人了！城管打人了！随着喊杀声，他额头那鲜血，汩汩流淌得更加殷红！

瞬时，小潘被包抄过来的群众死死困住。城管队员用身体围成的警戒线，亦迅即冲破，化整为零，淹没在愤怒的人海里。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白热化的愤怒场面惊呆了，一时间都不知何去何从。

我回过神时，我不要了命地冲进小潘的包围圈，我终于看到他了！那一刻，我的泪水滴在了我的心里！

我看见小潘被愤怒的人群层层围困在一小空地上，被残忍无情地剥掉厚厚的制服、棉衣、内衣裤！只给穿着一条短裤的他，赤膊在滴水成冰的寒风里蜷缩成一团，愤怒的拳头，还在雨点般地落在他那满身青紫伤痕的身体上！

那被践踏剥落于一地的城管制服上，那肩章上那对牡丹花，在屈辱中闪着金色的冷冷的寒光！那金色的花瓣上，沾满斑斑血渍。我不知这血是小潘身上渗落的，还是那对冷冷凝视着天空的牡丹花心头滴落的！

全体队员，跟着我的呼喊声，跟着我的身影，一个一个奋不顾身地冲进那包围圈，我们再次肩并肩手挽手地绕着小潘，围成了一道圆型的铜墙铁壁，把他圈在了我们的中间！我们全体挺立着，为他挡去那疯狂砸向他的雨点般的拳头，任由那失控的拳头，尽情地砸落于我们身上！

“牡丹花”，是城市管理的标志，是我们城管人履行职责的象征与使命。可此时，她无声地泣血于被打倒在地、被羞辱在地的城管人的身旁！她与天同泪，她与地同悲！

我不能否认，网络及众生对城管人的误解、抵毁与攻击，其中有没有或暴力执法或无端的冤屈？我无以为证！但我眼前这血淋淋的事实，却是一个大写的悲哀的冤屈！抑或山城的媒体若如外面发达，或许被打倒在冰天冷地上的小潘，早就成了“打人”的城管人咎由自取的应得的下场，或许，已一传十，十传万……再也无以澄清了！

仰望着满天翻滚的乌云，凝立于一场痛心、屈辱的烟火中，小潘赤膊滴血的身子，蜷缩在滴水成冰的土地上无声无息，我一时泪滴无语……

*2012.4.27于佛山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