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城市的方式很简单。一辆单车，一个背篼，一把钞票，外加一条不知通向哪里只是越来越窄的路。

向南向西，或者向北向东，反正走就是了。本来就没有目的，也就无所谓计划。饿了就在路边随便吃点，这时候吃什么都香。太阳西了就踏上返程，没太阳时就看单车上的码表，下限五十公里上限八十公里，正是一日的行程。

这种旅行很像一丸练习用的网球。一开始被一种激情鼓动着弹射出去，然后又被橡皮筋拉着回到原点。要是从天空看，每次只是在不同向度上画了一个圈，因为回程总希望找一条不同的路，最后回到出发地。家总是要回的，它既是出发地也是归宿点，至少现在还没到死哪儿埋哪儿的时刻。如果说一路上留下了什么，那大概值是个旷野上的背影。

紧急时刻的选择也是要做的。原则是大方向正确时选小路。随着路面变窄，车辆成几何指数减少。同样减少的还有喧哗与躁动、噪音和扬尘。然而太安静，反而不习惯，偶尔相逢一辆拖拉机，就恨不得多伴一段，换来几声闲来无事的搭讪。太长时间安静的话，就自己搞出些动静。如直着嗓子唱点什么，声波消散之后，胸腔的郁闷也就被这广博填满。要活动一下身躯的时候，就找一片烂漫的野花。闻一下就能让你沉醉，采一把编成花环，会让你一路沉浸在花香里。

旷野并非绝对空旷。有时会有一个村庄，一条河流。揣摩一阵子，觉得有点像故乡。于是和村人聊一阵子，各人有各人的故事，各家有各家的愁乐。然后挥手再见或是永别，毕竟只是路人，且没有乡音，并不必真的要再见。大多数时候累了，就蹲在田埂上闻闻禾苗的清香，或躺在草地上看看白云的悠闲，肌肉恢复力量的速度，远胜过一切丸散膏丹。

更美妙的时候，是恰好有凉风相伴，不大不小，且与你同向，这样她就成了你最好的旅伴。如果再巧是细雨蒙蒙或雨后初霁，那就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圣境了。雨丝打在脸上的惬意，和阳光照在背上的温暖，很像少女的抚摸和母亲的呵护。

有时候，会碰上一个不知名的小庙，多数很少有香烟缭绕和信徒膜拜。但只看那落满尘土的泥胎，都能让你心静。你也不必拘于形式去跪拜只要行个注目礼就够。然后在台阶坐下，忘了空间和时间。这样半日下来，仿佛到西天游了一趟。

一般情况下，脖子上总挂着相机，但却很少用。曾想过要把这冰雪、草地、天空、树影、野花，寺庙都拍下来，却总在某个呼之欲出的时刻，忘记按下快门。很怕这声音惊扰了这里的幽静，更怕这冒失得罪了无处不在的神圣。倒不如经历过就够了，记便记得，忘就忘了吧。留在底片上的一定不如留在脑海里的更长久。因此每次走向一个陌生的地方，就像要去拜会一位新朋友。而突然发现脚下是曾走过的路，就像与老朋友重逢。两者一样让人兴奋。

遗憾也总是难免的。记得一次走进一山脚下护林人的木屋，老人殷勤的招待了茶水水果，而自己却无以回报，只给老人拍了几张照片，并承诺把照片送还。如今照片洗好却忘了地址。几次专程去拜访却再也没找到。

再一次是被一对夫妻邀请在家里吃了一顿午餐，人家还邀请再次拜访，可这事过去几年了，一直没成行。

而印象最深且真的拜访了两次的是另外一对老夫妻。那天，在一个山坡上遇到一个拾柴老人，搭讪后随着来到他们山坡上的茅屋。茅屋毗邻一座破旧的龙王庙，老夫妻都七十岁模样但身体硬朗甚至有点仙风道骨的样子。随着老人参观了龙王庙，听了庙史，并虔诚的上了香。于是知道这庙是真庙，因为里面确有一道潺潺的泉水。但这里完全远离村庄且没电，显然不具备生存的条件。问到这些，老人哈哈笑了，说这里什么都不缺，还绿色无公害呢。然后就见到了不远处的菜园，里面韭菜黄瓜西红柿，的确很丰盛。至于问到米面，说本来也吃不多，半月一月有人送一次就够了。老人盛情也叨扰了一顿特色斋饭，桌上除了认识大米，大多数菜都叫不出名字。看着他们，眼里、嘴角都是微笑。我知道，这微笑，不容易。

饭后要留下点香火钱却被老人拒了，说钱在这儿只是纸，没一点用。几月后又去拜访了一次，这次带了一袋白面，一包挂面，还有一兜素蛋糕。不过，与老人再一次的接待相比，自然还是亏欠人家的更多。　

现在又想起这两位老人，还是禁不住羡慕。觉得自己似乎该是他们中的一部分，又或者可能永远都不会是。他们的生活是如此简单而快乐，而自己是否也能抛弃既有的一切，来追求这种简单快乐呢？或者支撑他们的还有一种忠实而温厚的虔诚，而自己的修炼显然还不够。也许他们是真有灵魂的人，从出生起那灵魂便被刻上了烙印，所以才如此慈祥和善。而自己的心已经丢失很久了。

记得老人说过，佛让众生笑是救赎，佛让众生哭也是救赎。解脱并不一定要学我们，在红尘里有份向善的心就足够了。在闹市里学会恬淡和安静，处处都会是桃园。可对自己来说，这心也需要修炼吧。无论如何，离开茅屋时，脚步轻快了许多，以至于前面的世界也跟着云淡风轻天朗星稀起来。空气里，有雏菊的味道。暮色中，夕阳依然那样的美。道路上，树渐渐隐在昏黄的颜色里。安静的人家，窗口溢出寂静祥和的灯光。一个圆圈又要划成了，周身带着未散去的留恋，会一直被缅怀到下一次。

走的多了，故事也多了。有些要自己用寂寞收藏，有些讲了很多遍也还是讲不清楚。因为讲出来的已经不是原味。而生活却要继续，这生活其实也只是单纯的因为已经生下来所以就要活下去。

于是，这一次尚未结束，就筹划着下一次旅行，似乎一场场一个人的旅行就构成了人生。一个人走在路上，有时去追寻风景，有时只是想流浪，有时成为别人旅行中的过客，有时把别人当做自己的过客。无论如何，一个人的时候更多的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它告诉你这世界比想象宽阔。

不必说孤独，因为这也是热爱。在岁月的沧桑里，庆幸自己还活着，且走在路上。能在一个陌生地方，有一段缘起缘灭，来一次缘聚缘散，这何尝不是上天的造化。

洗洗干净，重新上路。愿一切安好。

于木鱼宅

2012-4-27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