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叶漫莎》之《漫莎篇》(漫清寒/莎衣)
(一)
天宁二年春,江南水乡最大的一座古镇上,正是一年最好的时节,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江南水乡的景色总是美得能入了画,那些刚刚抽芽,显得嫩绿嫩绿的小草正大片大片地繁茂着,黄莺飞舞在草叶间清脆地鸣叫着。正是古镇二月早春时节,微风轻拂着堤岸的杨柳,一切都沉醉在江南水乡独有的濛濛雨雾之中。乡间学堂的孩童们大抵放学回来得都很早,一个个贪玩得借着东风快活地放起了纸鸢。
这座静谧安宁的古镇就坐落在楚江边上,每年江上来来往往的客船不断,镇上的房屋大都临水而建,小河道星罗棋布,穿插过这座古镇。河边停靠着数也数不清的各式乌篷船,有时候十几条乌篷船用链子锁在一起,就能在河面上搭起一座互通的小桥了。古镇的历史久远,民风淳朴,镇上的人家都喜爱评赏歌戏,戏台上盛装的戏子用那江南水乡独特的吴侬软语唱上一曲,能让那些路过这座古镇的匆匆过客们都驻足听上一段,那袅袅的余音总能让他们酥入了骨头,而每当那戏子唱到情深处,也会不禁跟着洒下几滴温泪。
在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的孕育下,这座古镇也是个盛产才子佳人情事的地方。江南女子恬静温婉的性子虽不如北方女子对待爱情的大胆豪放,那也是大大方方敢爱敢恨的。许多云游四方漂泊无根的文人侠客们,只要路过这一古镇,便都不再期待下一站的美好风景,只愿在这座古镇上觅得一位情投意合,风情万种的佳人携手共度一生,甚至发出了“此生只合江南老”的感慨。
“春晴也好。春阴也好。著些儿,春雨越好。春雨如丝,绣出花枝红袅。怎禁他,孟婆合皂……”胡琴咿呀声中,搭建在湖心的一座四方戏台上传来一阵清扬的唱段,台上的青衣戏子举手投足间洒落一片风情,长长的云纱水袖挥洒间缠缠绕绕着,便绕进了听客的心里面。
台上妆容精致,衣着华丽的唱戏女子便是这镇上最受欢迎的戏子:花家班的台柱莎衣姑娘。说起这位清丽脱俗的莎衣姑娘,在古镇上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凡是听过她唱戏的人,一次都能难以忘怀。她自小师承梨园大师花铃,自她十五岁及笄登台,用她师傅花铃自创的“花腔”,演唱了她第一出精彩绝伦的戏《凤栖梧》之后,她的师傅便自此隐退戏台,不再唱戏。据说她是与一名路过此地的书生一起离开了古镇,过起了人间平凡夫妻的幸福生活。莎衣姑娘便接了师傅的班,自此在这座古镇的戏台上站稳了脚跟。三年间,虽然还是个十八岁花样年纪的女子,但是她唱戏的功底却是古镇上百年间难得一见的卓然出众。就连戏班里面上了年纪的戏子们都不得不认同:莎衣姑娘真真是一位懂戏爱戏,甚至用她自己的灵魂入了戏的戏子,也只有她这样的戏子,才能够唱出“花腔”最美的音。
“梅花风小。杏花风小。海棠风,蓦地寒峭。岁岁春光,被二十四风吹老。楝花风,尔且慢到……”清丽悠扬的唱腔在江南濛濛的细雨中好似晕开了一朵墨莲,点染着这一片春情。余音飘到了石桥那边,不禁听怔了石桥那边正摇船过来的船家,一顶顶乌篷船就这样子顺着河水慢悠悠地荡了过来。最靠近湖心戏台的那艘船上站着一位飘逸出尘的年轻男子,不同于以往来来往往的游侠过客,他一袭白衣布衫丝毫不显得落魄,倒是可以用衣着精致来形容:一身纯白的长袍衣衫,衣袖比之寻常书生的装束要宽一些,衣袖和下摆边沿都用白线细细地绣了些几乎看不见的花纹,极其精致讲究。这一身衣衫穿在他身上,并不觉得花俏,反而平添了一股子灵气。而他手上撑着一把做工更为细致的四十八骨紫竹伞,伞面上描摹的恰是江南小镇浓郁的水墨风情,伞柄尾端还垂着一股好看的缨络流苏作为装饰。江南的雨落在这上面也好似融入了这幅绝美的画面之中。
“顾香砌,丝管初调,倚轻风,佩环微颤。乍入霓裳促遍。逞盈盈,渐催檀板。慢垂霞绣,急趋莲步,进退奇容千变。算何止,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断肠。”摇篷船上听曲的年轻男子忍不住轻轻赞叹了几句,声音不大,却堪堪入了她的耳,戏台上的她恰好跟着节拍盈盈一转身,眸光却恰似朝这边投来,虽隔着一层朦胧的雨雾,两人却还是捕捉到了彼此回眸眼神交会那一刹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惊艳感觉。
暮色里,湖心戏台上的歌戏未有停歇,摇篷船在胡琴的咿呀声中渐渐隐入了寂静的渔光中。这一场浮生花事绘从容,也不知道是谁先入了谁的戏。
(二)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送春归,客尚蓬飘。昨宵谷水,今夜兰皋。奈云溶溶,风淡淡,雨潇潇……“这日戏台上虽不曾听闻丝弦伴奏之声,却依旧传来莎衣姑娘清丽悠扬的唱腔。原来是莎衣姑娘正似往常那般,青衣水袖清唱着这一曲,传说她唱这首曲子的时候,从来不需要丝竹管弦在旁伴奏,只消凭借天生一副好嗓子融入了十二分的灵韵唱动这一曲,若添了丝弦之声,反而没有了那种让人闻之潸然泪下的效果。众人只见她踮足凝气间,一袭柔软的水袖堪堪甩出,一阵清扬的笛声便凭空而起,正合着莎衣开唱的这下半阙”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料芳悰,乍整还凋。待将春恨,都付春潮。过窈娘堤,秋娘渡,泰娘桥……“
那一曲笛音恰如黄莺出谷,清脆泠洌,跟戏台上莎衣悠扬婉转的唱腔契合得十分完美,不似以往她一个人独自清唱时候的感觉,那悠悠的唱腔中加了这一曲不俗的笛音之后,恰好与后半阙的演唱形成了一种强大的贴合感,唱词里面所有想要表达的感情,都在这一刻清晰地呈现在所有听客眼前。戏台之上的莎衣心下诧异之余已经对这位吹笛之人猜着几分,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可能正是诗文里面所说的“心有灵犀“吧!虽然刚刚在唱戏的过程中十分投入,以至于未曾来得及细看向吹笛之人的位置,但是那种似曾相识以及心照不宣的默契感觉,却像是认识了多年的知音之交一样。
一曲毕,莎衣收回水袖,不像往常那般快速离去转入后台,而是缓缓地在戏台上转身站定,一抬眸望向石桥那边,明媚无暇的春光里,只见那一袭飘逸的白衣正站在桥那边回眸浅笑望向她这边,手里面还握着那支短笛。那一笑堪堪入了彼此的眼,暗生的情愫萦绕在周遭湿润的空气里,世间万物此时此刻似乎都静止了,而在这一方天地中,唯有两人相望中好似穿越了千年的目光,追随着彼此。经年之后,物是人非,旧时光里,重重叠叠中,映出当年青衣戏子挥动水袖清唱的那一曲,弹指间岁月换了红颜,还会有多少人能够回忆起,当年石桥边戏台上,两人相和的绝唱。
“这位公子请留步,不知可否赏脸,与小女子饮一杯茶?”漫清寒正要转身下石桥离去,不料背后一道好听的声音传来。
漫清寒止了脚步,慢慢地转过身来,安静地看向对面一袭同样是素白衣衫的年轻女子,脸上突然就浮现了一抹淡淡的微笑,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做了应答。
对面女子会心一笑,引他踏入石桥边安婆婆的茶坊,捡了一张临河靠窗的桌子坐下。要了一壶上好的明前碧螺春茶。
“安婆婆,老样子,要一壶碧螺春。”对面女子清丽的声音朝店里面正招待茶客的老婆婆轻道了声。
“好咧,莎衣姑娘请稍坐一会,婆婆这就去给你们泡一壶上好的茶来。”安婆婆回头朝她点头一笑,手里动作未停歇,却是特地从背后的茶柜中取出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来开始冲泡。
“冒昧地邀请公子前来这里饮一杯明前茶,还请见谅。小女子是花家班莎衣,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对面女子的声音又起,卸下浓妆后,清澈干净的脸蛋和她的声音一样清丽脱俗。
“莎衣姑娘客气了,我刚刚冒昧地用笛声与你相和一曲,倒是让姑娘见笑了。我姓漫,姑娘喊我清寒即可。”白衣公子的声音亦如其人,风采卓然,气度不凡。
“清寒公子过谦了,看公子不像是这古镇上的人家,可是那放迹碧海苍梧,云游四方的侠士?”莎衣笑问。
“非也非也,寒不过是漂泊无根的一方外云中客而已。前几日,寒打江南走过,不知不觉地入了这座古色生香的小镇,在摇篷船上听得姑娘一曲,心下甚为赞赏,所以便打算在这座小镇上暂为落脚一段时间,也好感受一下江南水乡与塞外黄沙大漠风光的不同之处。”
莎衣浅笑着坐在对面,静静地听着,午后的阳光打在她脸上,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莎衣姑娘,茶来喽,两位请用茶。”安婆婆放下一壶碧螺春和一套茶具便欠身离开。莎衣不紧不慢地将宽宽的衣袖挽起,给漫清寒倒上一杯汤色碧绿的茶水。
“漫公子,请品尝一下我们这里安婆婆巧手烹制的新茶吧。”
“多谢莎衣姑娘。姑娘不仅戏唱得好,对品茶也颇有一番心得,看得出,姑娘定是此茶坊的常客了。”漫清寒双手接过莎衣递过来的青花色茶杯,幽雅飘逸的茶香便在空气里面飘荡开来。
“嗯。唱戏之余没有其他偏爱,唯独喜欢来此饮上一杯安婆婆的茶。”莎衣捧起杯子浅浅地抿上一口,笑答。
“姑娘果然是蕙质兰心之人。想来寒这一路漂泊各处,遇到的人形形色色,却也不曾遇到过像姑娘这般,初次见面,就犹如相识相交多年的知己一样,哪怕只是静静地坐着,都能感受得到对方的心思。不知道姑娘是否有同样的感觉?”漫清寒也浅尝了一口杯中新茶,茶水入口带着茶的清香,确实有清新爽口之感。
莎衣抬头看着他一双清澈的眼眸,但笑不语,伸出纤纤细指,轻轻地在桌面上甚有节奏地敲了起来。这便算是给漫清寒的询问做了回答。漫清寒会心一笑,放下手中茶杯,掏出袖中短笛,就着莎衣姑娘给出的节奏,吹奏了下去,正是一曲《少年游》:“江南节物,水昏云淡,飞花满前村。千寻翠岭,一枝芳艳,迢递寄归人。桃花妆罢,冰姿玉态,的的写天真。等闲风雨又纷纷,更忍向,笛中闻……”
这一下午的时光,就在俩人愉快的交谈中匆匆过去,暮色四合,远处的村庄传来阵阵归家的桨声,石桥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莎衣站在临河的窗边还未曾离去,只是目光依旧追随着红红绿绿的人潮中,那道依稀可辨的白衣身影。
(三)
石桥桥边,湖心亭上。
自从那日有人在石桥边,与台上唱戏的佳人笛声遥相应和一曲之后,这几日的午后,只要你前往花家班搭建在湖心的戏台这边听戏,都能听到,先是一阵清脆悠扬犹如天籁般的笛音,从石桥那边响起,然后,便会有从湖心亭戏台上的屏风后,转出来一位妆容精致的戏子开唱一曲。至于这要唱的,到底是哪一曲,听戏的人们事先都是猜不着的,但只消要知道站在石桥边的白衣公子准备吹奏什么曲子,戏台之上的佳人必定能瞬间入戏,唱出与吹笛之人相和的唱词来。两人之间的配合默契自不用多说,光是远远地看到这样一幅随时可以入画的才子佳人互相唱和的情景,都是赏心乐事一件。
“雁屿晴岚薄。倚层屏,千树高低,粉纤红弱。云隘东风藏不尽,吹艳生香万壑。又散入,汀蘅洲药。扰扰匆匆尘土面,看歌莺,舞燕逢春乐。人共物,知谁错……”戏台上的佳人唱念做打间,水袖挥舞自如,那一顾盼回眸,一颦一笑,一嗔一喜无不充满了蛊惑人心的美感,听得台下众人如痴如醉。“宝钗楼上围帘幕。小婵娟,双调弹筝,半霄鸾鹤。我辈中人无此分,琴思诗情当却。也胜似,愁横眉角。芳景三分才过二,便绿阴,门巷杨花落。沽斗酒,且同酌……”
一首曲子唱完了,台下的听客们都带着余音袅袅的回味,渐渐散去了。这几日下戏之后,莎衣姑娘都会在卸完妆后换上一身素白衣衫,与等候在石桥边的白衣公子一起步入桥边安婆婆的茶坊内,饮上一杯茶,再在里面坐上一下午,跟同饮之人互相述说着彼此所知道的故事。漫清寒通常会跟莎衣讲一些这些年来,他走过的一些地方的奇闻轶事,莎衣则主要是跟漫清寒讲戏中的故事。这样的日子恬静而美好,但两个人都从未谈及过,未来是否会有分别,漫清寒也从未说过自己的去留,两人都只是希望能珍惜眼下,这些单纯美好的时光而已吧。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都说美好的事物容易消逝,就像韶华流光一般都留不住。两个人如此相处下来的时光也过得特别快。转眼是一年也久了,江南的冬天来得晚去得早,春天的脚步总是特别眷顾这座充满古韵的小镇。又是一年草长莺飞时节,算来,漫清寒也在这座小镇上落脚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了。这一年的时间里面,除了每天午后,与戏台上唱戏的莎衣用笛声遥相唱和一曲之外,漫清寒在莎衣的陪伴下,几乎走遍了整座古镇的每一个角落,俩人总能在不经意间发现一些隐藏在古镇上的好地方。他们的身影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是小镇上一道可以入画的风景,如此赏心悦目的一对璧人,不知暗地里羡煞了镇上多少同样芳华正茂的人儿。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这一年的上元灯节,古镇上格外热闹,每逢这个时候,临河的大街上,万盏彩灯垒成灯山,花灯焰火,金碧相射,锦绣交辉。古镇上的少女们载歌载舞,引来万众围观。众多游人聚集在河街两边的廊下,争相观赏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音喧杂传达十余里。大街小巷,茶坊酒肆,灯烛齐燃,锣鼓声声,鞭炮齐鸣,百里灯火不绝。
今年花家班更是下足了功夫,要在上元节这天晚上,上演一出梨园大戏《牡丹亭》,这出戏几乎是全戏班的戏子都要上台去亮相的,唱主角的自然是台柱莎衣姑娘。而她此刻已经坐在后台自己常用的那面菱花镜前给自己上妆了,看着镜子里面已经上了一半的妆容,心里面早已不似往常上台唱戏那般轻松自如,仿佛心里面被掏空了一块,怎么也无法恢复平静。
“寒只合是莎衣姑娘的知音,却绝非姑娘此生良人,因为,你想要的那种生活我给不起,所以,我们注定今生无缘。”漫清寒平静无波的语气,却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才对莎衣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当时满心期待被漫清寒一口打断的莎衣,却丝毫没有发觉到他的异样,只当是被他婉转地拒绝了吧。
昨晚俩个人的对话情景还历历在目,却没有人能来告诉她,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不能放下一切来与她做一对人间最让人羡慕的鸳鸯。是觉得她不愿意离开这座,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古镇,还是觉得她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戏台,陪他到处漂泊?其实只要对方的一句话,她就能不顾一切地放下这一切,许他一生,陪他共天涯的吧!也许是现在的她还太过年少,看不懂这其中的许多身不由己,但是她却也没有足够地理由来要求人家什么,甚至只是请求他为了她,留下来。
此刻戏台下已经熙熙攘攘地围满了等待观看这一场年度大戏的观众,胡琴咿呀声渐起,各路角色也已入戏,于是万众期待中,那极具穿透力的唱腔亦如黄莺出谷般传遍整个戏台四周:“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注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只这么一句开场,已经引来台下叫好声不断。只见台上盛装唱戏的佳人,踮足凝气间又接一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溅……”水袖堪堪那么一甩,便引来惊呼无数,那一转身一顾盼回眸,皆是美得令人如痴如醉。
台上已然入戏的莎衣突然听得石桥那边依稀传来漫清寒的笛声,虽然耳边充斥着戏曲中的丝弦之声和台下不断传来的叫好和鼓掌的声音,但是那一丝曾经无比熟悉的笛音,还是入了她的耳,就如一年前,他们一戏台上一摇篷船上初相见时,他低低地为她吟出的那首词一样,即使隔了那么遥远的距离,还是让她听到了他,并且心动。
远处清扬的笛声依旧不停地传来,莎衣便和着漫清寒的笛声,一字一句地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台上唱戏的莎衣趁着转身回旋挥动水袖的时候,回头悄然朝石桥那边看去,试图在拥挤的人潮中寻觅出那个熟悉无比的白衣身影,可是这一次,她被熙熙攘攘的人群遮挡住了视线,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准确地找出那一袭幽雅飘逸的白色衣衫了。
一曲终了,莎衣匆匆转入后台,甚至来不及卸妆,便向着石桥那边奔去了。一路上被赏花灯的人群冲撞了好几回,但是她都顾不得停下来,听人道歉,只是一心想要找到那个自己在台上就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也是念了一年之久的那个人。
当她好不容易赶到石桥那边的时候,却发现周围尽是些赏灯放花灯结伴游玩的人之外,独独没有那一袭白衣。莎衣努力地要在人潮中来回寻觅出那个人,一转身,却发现脚边的青石板上有东西在今夜皎好的月光下发出莹莹的光彩来。她低头细看去,发现原来是一支青玉短笛,正是平日里漫清寒用来与她唱戏时相和的那支短笛!而旁边还静静地躺着一朵好看的千层花灯。莎衣拾起地上的短笛和花灯,细看之下发现,原来花灯的灯壁上还有几行未干的字迹,她轻轻地念了出来:“念你细如冰裂,我只是无法惊动;惜你心细如尘,隔世岂能对景相照;犹想你静默羞怯,我还是听到了你,并且心动……”
看到眼前这一切,莎衣知道,他终于还是走了,选择了悄悄地离开了她,离开了这座江南小镇,依旧继续着他闲云野鹤放迹天下的生活去了。一瞬间突然觉得很难过,但她觉得自己心底虽有遗憾却也未曾有过怨恨,既然给不了的感情,便放手悄悄地离开吧,既然得不到的感情,就这样放手让其离开吧。或许现在的她还不能明白这么一份如斯深沉的爱,但是相信时间最终会给她想要的答案的。
(尾声)
时光荏苒,老去了当年清丽脱俗的戏子,远去了她当年盛妆唱的每一曲,如今戏台上的青衣老旦,已然记不清当年石桥上回眸的那个他。
又是一年上元节,她站在桥边静静地回望着自己的过去,迷离的灯光里,仿佛犹有一人撑着一把四十八骨紫竹伞,在小雨里摇船听她唱这一曲旧歌戏,皎洁的月光在河面上洒下阵阵涟漪,古镇上的船家来来去去,她就站在这石桥边,恍惚又看见当年的那个他对她笑说:“原来你也在这里。”远处的戏台上依旧上演着往昔那些故事,生旦来又去,净丑映涟漪,原来那些所谓的悲欢离合,回不去的曾经,不过就是这戏台上的一颦一笑,一嗔一喜罢了。转身下了石桥,才道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未来已成现在,现在已成过去,那就让一切都随心而去吧。而这最后一场旧歌戏,却适合被收入纸伞中,带回江南水乡的梦里面,再续上一曲作结: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底心如小小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完-】
【后记】
这是一个关于戏子的故事,女戏子篇部分。还有一个姊妹篇是准备写男戏子的,《云叶篇》正在构思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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