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到了怀旧的年龄。小年候,尽管很穷,可现在想想那时候的事,不管是苦是甜,都是一种幸福!
(一)拍香香
入夏,在山圪梁梁上,小沟沟里,长着一种叶子浓绿,开着小黄的小草,它的叶子茸茸的,整个身子笑眯眯地软瘫在地上,花小小的,黄灿灿的,像金子。小小的花艳而不娇、柔而不弱,它们重重叠叠的开着,一朵埃着一朵,即相似又不同,如佳丽万千,婉约细致、楚楚动人,风来,花倾心。花开,香倾城…
更有趣的是,它的整个身子长在地上的时,什么味也没有。可在拨起来放在手心里,用劲拍的时候,就用有股和香瓜一样香味的散发出来,而且越拍这种香味愈浓,因此,人们就叫这种小草‘拍香香’!
每到夏天,我和小伙伴们就扯一把‘拍香香’草,用尽浑身的力气,使劲拍“拍拍香,香到你,香到我,香到老婆和老汉”…
我们拼命吸吮着大自然赐给我们的香味,嬉戏着, 拍累了,小伙伴们就坐下来玩过家家。
我和贵仙,引弟,凤花是女娃;柱小、二娃,长生、润艮这四个男娃,各选一个个女娃当媳妇。在这三个女娃里,我自信是长的最好看的,可是柱小选了引弟,长生选了凤花,二娃和润艮都撇着嘴不想要我。
他俩后来竞然伸出手,猜拳“拳头、剪子、布,千万不要让我要梅子”二娃嘴里念叨着。
“天灵灵,地灵灵,就让二娃娶梅子”润艮嬉皮笑脸地逗着二娃!
“不玩了,我还想活哩,万一娶了梅子,还不让她把我打死?”二娃委屈的快哭了……
“我也不要,奶奶说,好看的女人都是狐狸精”润艮的态度更坚决!
我伤心地哭了,一个小姑娘谁想有这么个坏名声,这俩个坏小子见我哭了,就更得意了“羞羞羞,长大没人要”他们边刮着小脏脸,边乐颠颠地说着。
我更火大了,冲上前去,抓住二娃就是两拳。润艮见状就跑“二娃千万别还手,小心她打你!”
我听了有些凄凉,原来自己这么坏,鼻子一酸就哭了。
“我要你还不行吗?”二娃见我哭了,凑近我,忙扯了一大把‘拍拍香’递给我,他又讨好地使劲地拍着‘拍拍香’草,拍了一会。 然后,把香草贴在我的鼻子上“香吧?像香瓜子的味!”
“香”我脸上的泪蛋蛋还没干,就高兴地笑了起来……
‘拍拍香’真香,直泌入人们的骨髓,印在我的记忆里!
(二)烧山药
那时还是农业社大集体,全村的男女老少要干什么活就都干什么活,按时下地干活,记工分,年终按工分分红。全村百十号劳力刨山药,也是一个很壮观的场面。
刨山药是个力气活,男人们在前边用镢头把山药从地里刨出来,女人们再把山药拾到箩筐里。虽然是个力气活,也是个开心的活。一群男男女女聚在一起,边干活边说着笑话,开着玩笑,人们也不管什么三婶子、二大爷,说着那些让大姑娘、小媳妇们听了都脸红的粗话,笑着闹着!
快到中午时,生产队长六大爷,让正在刨山药的后生们停下手里的活,到山山洼洼,沟沟坡坡去拾柴禾。这些后生们把拾來的柴禾堆成一大堆,再扯上几把软柴,然后点燃柴堆,浓烟滾滚,瞬间干柴劈劈叭叭地着了起来,熊熊大火映红了整个田野。等火烧过大劲,姑娘和后生们就往火堆里扔山药, 把山药用烧过劲的红火埋好后,就等着吃烧山药了。
山药煨熟时,烧山药的香气,直往人们的鼻子里钻。正放学的我们,也会被这香气诱惑着肚子,跟着香味一阵狂奔…
等我们到了山药地时,大人们正从火堆里往外拿烧山药。他们看到我们这些小毛头后,假装往外赶我们。三生叔拍着大腿一个劲地叫着“抓着了,抓着了,下午告你们老师去”!我们边跑边眼巴巴地瞅着那金黄的烧山药,它那诱人的香气让本来饥饿的我们,肚子里更像闹地震!
“别戏这些娃娃了,念了一上午书,他们也饿了”。每当这时,六大爷总会这样乐呵呵地阻止三生叔。
这时的三生叔就会从火堆里挑最大、最沙的烧山药扔给我们。拿到烧山药的我们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在石头上磨去山药上烧焦的部分,捏着焦黄、软绵的大山药,我们的口水哗哗直流,大人们看着我们那副夸张的吃相,都“哈哈”地笑了。
村里的放羊老汉刘三老耳聋,跟人说话就像吵架,常常问非所答。他把羊群赶在收过庄稼的地里,也过来吃烧山药。
“三大爷,你那刚过门儿媳妇,手软不软?”有明哥朝三大爷晃晃手中的烧山药。
“可软了,正好吃”三大爷咧着没牙的嘴大声说着。
在场所有的人都大笑,我们这些小屁孩也跟着大人瞎乐,欢笑声在空旷的田野里传的很远!
长大了,吃过小时侯想也不敢想的美味佳肴,却没有一样能比得上家乡的烧山药的。
家乡的烧山药真香啊!
(三)看大戏
收完秋,公社又要唱大戏了。10岁的梅望着蓝天上那几朵寂寞的云彩,愁的直想哭。她那不成气的爹,每年都要在公社唱大戏的时候,把农业社分的那些口粮都输光。
梅天天盼着公社的干部们能忘了唱戏这事,甚至想让美国、苏联能打中国,看你们还唱不唱戏?
她把这些悄悄告诉奶哥,哥哥听了梅这些胡思乱想,也有些无奈!
“咱得想办法不让你爹赌,别乱说,什么美国、苏联,让民兵听到,让你游街!”
“哥,你和奶爹说说,让奶爹劝劝我爹,行吗?”
“唉,不管用,你爹那耳朵塞驴毛了,让我想个好办法……”
哥哥想着办法,梅哭了起来。万一爹再要把口粮输了,全家人吃什么呀?小妹妹才3岁,妈妈还病着。
公社真要唱戏了,日子都定了,梅听好朋友凤子说的,凤子家还请了三姑舅和二表姨来看戏。
梅跑到奶爹家,看哥哥给她想好办法没有。哥哥见她进门,就在她耳边说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咱们挖个陷井,把你爹骗进去,把他的脚扭了,看他还能不能赌!”
“那会很疼的,要不咱们把我爹的衣服藏了,他光着身子就不能出门了”。
“也行”哥哥长叹了口气“到了唱戏那天,你就跟着你爹,他走那你跟到那,记住了?”
“记住了”梅哽咽着点点头!
远处传来了阵阵锣鼓声,梅使劲地抱着爹的腿不让爹看戏去,她中午看到村里的老赌鬼牛三在和爹低声说什么。爹想法子哄着她,最后爹失去了耐心,扬手打了梅一个耳光,梅捂着火辣辣的脸哭了,爹趁女儿哭的机会跑了……
哥哥听到梅的哭声赶过来“又跑了?”梅还在哭,哥哥拉着她就跑。等他们到了戏场,戏开场了,台上胡司令正在品茶,旁边的阿庆嫂和刁德一正在斗嘴。
哥哥拉着梅挤到戏场的最前面,他们也没心思看戏,站在台下焦急地东张西望……
突然,台上闯进了一群民兵,演员吓的退到了后台,台下一阵*乱。梅紧紧地抱着哥哥,心嗵嗵地直跳,台上的民兵正用麻绳捆着几个衣衫破烂的男人。梅闭上了眼晴,被捆的人中有她那败兴老子!
哥哥眼里冒着火,一动不动地盯着台上。
“梅蛋,你快看你老子眼咋了?”
“是爹给我使眼劲,让我去戏台上寻钱,我们早说好的”
“那你上去,我给你看着”
“好,哥我拿了钱咱就跑!”
哥哥点点头,梅从人群里钻到后台。又从后台爬到前台,她摸着了爹的腿,爹把一只鞋脱了下来。梅抱着鞋又爬出来,台上一个干部正在讲话,所有的人都为他拍手,跟本没发现她做的一切, 哥哥看见梅出来,忙拉起我就跑……
梅和哥哥跑到一个小沟沟里,再也跑不动了。哥哥大口喘着气,梅趴在地上,心就像从嘴里蹦了出来。
“梅,梅……”哥伸出手,梅知道他是要那只鞋,把鞋使劲扔给他。哥从鞋的里层里掏出了一卷钱,塞进梅的小背心里!
“你从东边那条路回村,民兵万一追你,你千万别跑。他们要搜你的身上,你大喊救命,还说他们耍流氓,记住了?”
梅点点头,从沟后面的小路上小跑着回家了。一路上,她总觉的有人在后面跟着,吓的头发都竖起来了。
回到奶爹家,奶爹着急地问梅“你哥呢?” 是啊,她只顾自己跑,哥哥呢?
梅一边从背心里掏出钱交给奶爹,一边结结巴巴说着事情的经过,奶爹不等她说完,撒腿就跑。梅也跑着在奶爹后面。等她跑到半路,奶爹背着哥哥回来了,哥哥好像被人打过,嘴角还流着血。
“哥……哥……”梅大哭起来!
“哭什么,哥就是受了点轻伤,我怕他们追你,故意引开他们,嘿嘿!”
“嘿嘿你个头,今天要不是你爹,他们还不把你打死”奶爹骂着哥哥!
“哥,他们是咋发现咱们的?”梅有些不解地问道。
“民兵没发现咱们上戏台,是咱村四小眼看见了,他向公社告的密,打我时,四小眼还在场!”
“你们别恨四小眼,他也是为了那十块赏钱,都是穷闹的!”
奶爹叹了口气说了这么一句话,梅似懂非懂地答应着。
爹这次又让人家打了吧,但愿他能记住这次的教训,不再赌博!
“梅蛋,又在担心你老子了?他散戏肯定能回家,公社让他们这些赌汉到水库劳动改造哩!”
梅听了奶爹的话,没出声。
太阳就要落山了,它的余辉把整个大地染成金色,奶爹背看哥哥的影子拉的很长。梅的脚步越走越沉,是一个10岁小姑娘不应该有的沉重!
(四)
在我十来岁的时候,很少和我们来往的大姑,突然来我家了,她还给我们送来了两只小猪。
大姑一边板着冷脸数说妈妈不会过日子,又指教爸当初不听她的话,娶了妈妈这个妨主圪蛋。最后顺手拿走了我家的一把镰刀,才嘟囔着走了。
我很奇怪大姑的这一举动,爹解释说:是她家的母猪下了猪娃,没人买,大姑嫌小猪吃食,才送给我们,总比饿死强些。我明白了,大姑是借着送猪娃,来我家顺镰刀的。
那个时候,人还饿的前心贴后背,那还有吃的喂猪?爹叹了口气说“由它们哇,能活几天算几天吧!”
弟弟也不知道愁,摸着两个憨憨的小猪,喜欢的不得了。小猪一只特瘦,弟弟叫它‘干棍棍’,一只比较胖,他就叫它“肉蛋蛋”。
从此,弟弟每天早早起床,提着竹篮为小猪打草,那竹篮在他面前显得特大,总碰着他的脚,让他不能好好走路。中午了,他拖着满满的一篮子猪草回来,弟弟一进院门,就高兴地喊“干棍棍,肉蛋蛋,快来吃草了”。两个小猪当然听不懂弟弟的召呼,可的嗅觉告诉它们,小主人为它们弄来了吃食,于是就欢叫着奔向弟弟。
弟弟高兴地喊着我:“姐姐,你快来看,干棍棍和肉蛋蛋能听懂我的话呢”。
我看到他的小背心被汗水全打湿了,紧紧地贴在身上,赤着的脚有好几个大水泡,就知道为了打到这篮猪草,一定跑了很多路。正还在学说话的妹妹,笑着帮哥哥喂猪。爹看着弟弟、妹妹喂猪那高兴的样子,就说“爹以后锄地,帮猪带些草,再让你妈煮些猪食”,弟弟、妹妹听了高兴地跳了起来,从此,这两头小猪,就名正言顺地成了我家的一分子。
可我却一点也不喜欢小猪,又脏又臭。我喜欢花,山丹花,小菊花,凤仙花。还有一株月季花,红红的,花很大,有香味。这些花都是我的宝贝圪蛋,谁也不能碰,尤其是那株月季,是堂姐从县城带回来送我的,全村就我有,翠菊她们快羡死了。
小猪在弟弟的关心下长大了,它们很瘦,‘干棍棍’继续干,‘肉蛋蛋’也成了‘干片片’。只是它们的精力很旺盛,整天上窜下跳,常常闯祸,不是把院子里的水萝卜祸害了,就是把南瓜秧拉断了。
爹不顾弟弟、妹妹的哭求,把猪圈进了猪窝,并警告弟弟,猪要是再干坏事,就送人,弟弟一再保证,他一定看好猪,不再闯祸。弟弟依旧天天为猪打草,妹妹坐在小板凳上,替哥哥看猪,她两只小手举着棍子,嘴里念叨着“猪猪听话,千万别上来,别吃了姐姐的花花,吃了花花姐姐打死你”。
妺妹的话提醒了我,忙把花用砖围起来,并晃悠着拳头警告弟弟,万一猪弄坏了我的花,我就……,没等我说完,弟弟早就被吓哭了!
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一天傍晚,我回到家时,只见妹妹和弟弟正坐在猪窝边大哭。再看看院里一片狼藉。
“我的花,我的花”,我大叫着冲向花,只见月季花连根带梢一齐拨了起来,又被猪踩踏的枝和花都分开了,那些山丹花和小菊花也都躺在地上哭泣,看到这惨不忍堵的场面,我大怒,要不是妈妈急时回家,弟弟一定会挨一顿暴打……
爹板着脸,叫来了二叔,让二叔把猪用绳子拉走了。
弟弟躲在房后边的老输树后面,直到很晚了,才被妈妈找回家。
我胜利了,弟弟哭不哭,是不是很绝望,都没留意!
弟弟病了,昏迷说胡话,嘴里反反复复地念着“干棍棍……肉蛋蛋”,声音很弱,也很揪心,那年他7岁!
妈妈抱着弟弟,眼泪掉在弟弟那滚烫的小脸上,爹也急成一团,妹妹吓得真哭。这时的我才意识到自己长期以来的霸道,心里突然很沉。
爹请来了医生,大夫说,弟弟是过度惊吓和饥饿引起的昏迷,让我们哄哄他,再千万不能让他再有紧张的情绪。听了大夫的话,我忙跑到二叔家,要回了那两头猪,第一次拨草喂饱了猪。
弟弟听到猪叫,扭过头对着我笑了,妹妹抱着我亲了又亲,跳着说“猪猪回来,哥哥病好了”。
妈妈摸了摸我的头说“长大了,有了当姐的样子!”我听了,低下了头。
这些事过去好久了,可我还时常想起,想起童年的温暖和幸福。
-全文完-
▷ 进入朴平x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