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孙子刚满两岁半,语言发育较迟,还不会说话,按说还不具备上幼儿园的年龄和条件。但是,由于我们夫妇出游在外,短时间回不了家,儿子媳妇要上班了,请保姆没有合适的,更主要的是没经过训练的保姆请着不放心,于是就只有把孙子提前送进了儿子任教那个学校里的幼儿园。
刚进去那天,听说那个哭啊,撕心裂肺,不依不饶。家长那个揪心哪,如猫儿在抓,不忍心离去又不得不离去,真想把孩子抱回来又不能抱回来。
慢慢地,孙儿适应了那里的环境。那里有关心自己的老师,关心的程度不亚于自己的父母,教自己说话,教自己唱歌跳舞;那里有那么多活泼可爱、天真烂漫的哥哥姐姐,跟他们一起玩一点儿都不会不快乐;那里有那么多的好玩的玩具,自己家里有的有,家里没有的也有。以后的每一天,除了进入园里时还要哭两声,因为总离不开亲人。一到了教室里,就马上高高兴兴地和小朋友们一起玩起来了。
我于是想起了我的幼儿园生活。
我该进幼儿园的时候无园可进,在那大跃进的年代,也许没有人想到农村孩子也该上幼儿园。是在我六岁的时候吧,村上(那时叫大队)成立了一个幼儿园,老师是大队干部挑选的一个年轻漂亮,没多少文化,且绝对没上过幼师的姑娘。我进幼儿园年龄显然偏大,我爸爸说,还是让他去吧,要下半年才上学呢。那意思我后来才明白,爸爸听说幼儿园的孩子吃得好,想让我生活得好一些。我就高高兴兴地跟着老师走了。我爸爸那时是队长,他的意思别人是要尊重的。
一路上,我告诉老师,我不会哭,我会自己穿衣服,我会自己吃饭,晚上起床撒尿会自己找便桶。老师很高兴,我也很高兴。
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全大队的孩子已经来到了那个农家大院的堂屋里,那就是我们的幼儿园。没有玩具,老师就让我们几十个孩子围成一圈,做丢手绢的游戏。老师又教我们唱歌,简单的儿歌我们这些大一点的孩子很快就学会了,那些小孩子却怎么也学不会。
那天晚上,堂屋里点起了煤油灯。有不少孩子围着灯转来转去,他们觉得很新奇。因为平时在家里,他们一到天黑就睡觉了,家里哪里有钱买油点灯啊。电灯,那当然更是二十多年后的事。
可孩子的新奇毕竟是短暂的,当年轻稚嫩的老师哄着一个个玩累了的孩子正要睡去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孩子想起了妈妈,大声叫了起来:“老师,我要妈妈!”这一叫不要紧,孩子们都一下子记起了自己的亲人,一时间“爸爸”“妈妈”“爷爷”“婆婆”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紧接着喊声变成了哭喊声,瞬间形成声势浩大的大合唱,连已经哄睡着了的孩子也迅速醒来,参加了这合唱。更有甚者,有几个小家伙拼命闹了起来。拼命地砸门,要出去,要回去,要爸爸,要妈妈,要爷爷,要婆婆……
老师不知所措,抱这个,哄那个,全然没有一点效果。
住在这大院里的其他邻居被惊动了,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赶了过来。抱住了哭得最凶的,拉住了闹得最厉害的……
不知过了多久,老师唱起了歌,歌声镇住了孩子们。哭声渐渐小了,弱了,慢慢的一个一个入睡了。
我本来没想哭,可是却受不了那大合哭的感染,我也很快加入了痛哭的队伍,我也是在老师的歌声中不知什么时候进入梦乡的。
第二天醒来,有一个非常强烈的印象在冲击着我,那就是:饿!
在家里,虽然每天吃的是从伙食团里舀回来的饭,那个季节每顿都是牛皮菜里搅了一些麦麸的糊糊。由于在家里我最受宠,爸妈和姐姐都让着我,我可以吃到两碗,总能吃饱。在幼儿园,给孩子们吃的每顿都是白米稀饭。好是好了,那些小一点的孩子也许能吃饱,可我就不行,因为每个孩子每顿只有一勺。吃完了自己碗里的,就只能看着别的孩子美美地吃,自己的一个感觉就是:饿!
就在第二天中午,我吃完了我的那一勺大米稀饭,看着别的孩子正美美地吃着,我遥望不远处那生产队的伙食团,爸爸、娘、姐姐还有全生产队的人都正在那里吃饭哪。我再也控制不住我的饥饿,趁他们不注意,我撒腿就向伙食团跑去。老师和其他管理人员发现了,叫了几个人来追我。他们抓住了我,我张开嘴狠狠地咬了抓我的人一口,然后义无反顾地跑向了伙食团。
被我咬的这个人是谁,爸爸妈妈后来一直没有告诉我。如果他还活着,我想,我应该真诚地向他道歉。
那天中午,我把爸、娘、姐他们的饭吃了个精光。
那天,爸爸再没有让我回到幼儿园。
那所幼儿园以后又开办了多久,我不知道,甚至没有任何资料可以查到。
算起来,我一生中上幼儿园的经历就那么整整一天。
那是我终生难忘的一天。
我的那位老师听说还活着,只不知道她现在住在哪里。如果有一天见着她,我会向她深深鞠躬,说声:“老师您好!”因为她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老师,并且我后来还当了一辈子的老师。
那年的下半年,我入学读一年级了。那是一九六一年。
2012.4.26.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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