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对任何人谈论起关于我的读书故事,包括身边的亲人和好友,他们至今都无从知晓我的文化知识从何而来。或许,瞧我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以为我的学问绝对出自科班。其实不是,我仅有的文化,都是自己从长年的刻苦自学中得来。“腹有诗书气自华”。是书本中的知识改变了我这个农民的气质;是书本中的知识给予了我的自信和力量。我清楚,我不可能做张海迪第二,我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也像张海迪那样因自学而出名。我不想对任何人谈我的自学苦读的经历,也不想哗众起宠博得他人赞誉。我并不是想刻意隐瞒什么,只是觉得读书是自己的事,是改变自己命运,增长自己才干,提高自身修养和人生品味的实实在在的事情,这毋须对人表白,受益的终归是我自己。
现在,如果我说自己只有小学六年级文化,难免落下故弄玄虚之嫌,因为很多人绝不会相信,包括跟我一起朝夕相处的同事,看着我从小长大的乡邻,熟悉我的亲朋好友,和整个监利县文坛的笔友,还有培养我的上级党组织。(因为我的档案里,关于文化程度一栏,填写的是大专文化)。
同事们的不信,是因为他们认识我时,我的许多“豆腐块”已经常见诸于报端;乡邻们的不信,是曾目睹我十七八岁时,就是镇办企业的会计,见证我在外打工时任过厂长,高管,拍卖师和培训师,业务水平得到大家的公认。乡亲们心里都清楚,我没有任何的背景,靠的不是裙带关系和攀枝门路;文友们的不信,是因为我十几岁时就是我县离湖诗社的会员,去年六月至现在,大半年的时间之内,就在各种刊物网站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一百余篇,多篇散文诗歌入选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当代文学作品选》和《中国当代网络作家诗选》;上级党组织的不信,是源于我的实际工作能力和表现。
不管信还是不信,我只上完六年级就辍学了,却是铁板铮铮的事实。我出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农村,家中弟兄姊妹七人,加上父母共九人。在那个缺衣少食的贫穷年代里,我们弟兄姊妹的衣食学费,耗尽了父母一生的心血。父母每天起早摸黑,省吃俭用,始终咬牙坚持让我们上学念书。本来就捉襟见肘的生活,因为又多了我们兄弟的学杂费而更加拮据。家里年年超支,不到四十岁的父亲,白发早早的爬上鬓角,记忆中分外的耀眼。八十年代初,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全家人生活稍有改善,但哥哥姐姐们相继长大成家,各自打理自己的小窝去了。父亲一下子变得很烦恼。地里缺少劳动力干活,加之连续几年安置上面成家的兄姊,父母背上了沉重的经济债务。父亲常常以酒浇愁,经常无端的发脾气。
辍学的那个春天的雨日,雨,至今还一直淅淅沥沥下在记忆里,透湿在灵魂深处,令一个渴望求学上进的孩子刻骨铭心,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时一个早春的雨,断断续续缠缠绵绵的下了一个多星期,灰暗低层的乌云在北风的驱赶下,源源不断的涌向南方。家中的气氛,一如旷野那低矮阴沉的云朵,凝重得让人心里憋慌。父亲在这个雨日里,一直乌沉着脸,心里仿佛装满沉重的心事。我知道他是为我们三兄弟的学费发愁。开学两周了,我的学杂费还没交齐,班主任在课堂上不点名却又声色俱厉地说:“有的同学把新书领到手里都磨烂了,学费还不交!”
那一刻,我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羞愧难挡。可是回家了,却嗫嗫嚅嚅的不知怎么向父母开口。“少年不识愁滋味”,而少年的我,却饱尝了进退两难,苦不堪言的烦恼。每天上学的路上,人像霜打的茄子,萎靡不振的耷拉着脑袋,害怕上班主任的语文课,虽然语文课是我的强项。两天后的一个阴雨日,估计班主任又要叨念学费经了,我狠心咬牙对母亲说,不想念书了。母亲低着头仍专心的切着手里的猪菜,没有吭声,可我看见两滴清泪挂在了她的脸颊,这更加坚定了我弃学的决心。那年我还不到十四岁。
生活的重担过早地压在我嫩稚的肩膀。劳动的空暇,每当看着原来的同学笑语喧歌的上学去,少年的我,心中满是惆怅和失落。我想起古人“囊萤映雪”,“悬梁刺股”苦读的典故,一股暗暗的决心和勇气涌上心头。我到处找人借来系统的初高中书籍,每夜如饥似渴的开始苦读。最开始研读时,味如嚼蜡,不一会就睡意涌来,便学着古人用笔尖狠命刺自己的大腿,提醒自己持之以恒。夏夜乡村的蚊虫特多,便脚蹬上父亲的套靴,穿上两层衬衣,捂得满头大汗。那时农村还没用上电,在一盏昏黄的敞口柴油灯下,每夜坚持到鸡鸣头更,第二天起床,觉得鼻孔有异,用手指抠一下,黑乎乎的,被柴油的烟熏得黢黑,但仍乐此不疲。至今仍然清晰的记得一次饭桌上,扒着扒着竟扑在桌上睡着了,被急于催我下地干活的母亲叫醒,唠叨了一大通,睡眼朦胧中只听清楚了一句,母亲说我满桌上的书摆的像供果。我听了伤心了很久,因为母亲说我“书堆在桌上像供果”,是句骂人的话,供果是摆给死人用的,她的儿子因为家贫上不起学而刻苦自学,没能得到她的鼓励和表扬,还被咒骂。那段时间,想死的心都有。好在不久,投给《春风文艺》的一首小诗,寄来了采用通知,又点燃了我心中的求学信念。
随着在报刊上发表的习作越来越多,我和一些比我年长的文学爱好者相互慕名相识,我由此不再寂寞。他们中有的是教师,有的是机关工作人员。我们在一起相见倾心,共同探讨文学上的话题。母亲也不再对要求我苛刻,我有了许多外出走访活动的空间。不久,朋友举荐我到一家镇办集体企业当会计,我第一次有了份令父母乡邻刮目相看的职业,虽然每月只有九十多块钱,但九十年代初,我这一年的工资加起来,比父母累死累活种十几亩地的收入还高。那时我还只有十七岁的样子,因为自学苦读,我初次赢得了人们的尊重,时间是一九九零年,对于一个初次步入尘世的孩子,记忆尤其的深刻。
一九九一年,中南财大面向乡镇企业招考在职往届高中毕业生,镇里主管企业的黄主任非常欣赏我的为人和才华,热心鼓励我报考。我不好说我没上过高中,但我对自己数年来所掌握的知识还是胸有成竹,有几分把握的,何况录取的分数比应届生低很多。遂横下心一试。年终接到了中南财大文秘系的录取通知,我欣喜欲狂的同时,却又为五千多元的报名费暗暗发愁。父母带领一家人种了十多亩地,一年的毛收入不到一千元,五千元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父亲手里全部的家当也只有卖稻谷的八百余元,这是全家人来年的春耕开支和其它日常费用,即便是让父亲拿出这点钱钱,父亲也会再三的犹豫。欲哭无泪的我,那时忽然产生一种冲动,想在父亲面前跪下,恳求他帮我想尽一切办法,最终还是忍住。父亲一生勤俭,凡事克己待人,他又哪会对自己的子女而吝惜?那一夜,我流尽了所有的泪水,以至母亲去世离别时,我都再没有在人前留下眼泪。
多年后,我参加了成人高等继续教育,相继拿到了文秘、企业管理两个大专文凭,并考到省司法厅颁发的法律服务工作者证书和拍卖师证。今年,我将出一本自己的散文集《清贫的母亲》,如果经济条件允许,我还可以将散发在全国各级文学刊物上的诗作出一本集子,如果……
我没有炫耀什么的意思,我个人也没什么值得炫耀,现在,我仍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回顾自己所走来的路,我无怨无悔,问心无愧。如果不是我市开展“书香荆楚.文化荆州”的活动,宜昌、荆州、荆门三地图书馆联合启动“我的读书故事”征文,我的读书故事也许就不将成为故事。
流年似水,往昔不再,回首自己不堪回首的读书经过,我真心希望现在的孩子能珍惜眼前难得的机遇。为自己的将来;为不辜负父母的一番心血;更为了中华民族的振兴而努力读书!
记得奥巴马在美国弗吉尼亚州阿灵顿县韦克菲尔德高中演讲中说的一段话:“你为自己教育所做努力不仅关乎你自己的人生和前途,还关乎这个国家的未来,” 他说:“这个国家未来能否应对我们所面临的最大挑战,将取决于你们今天在学校的所学……你们如果放弃了学业,不仅放弃了自己,还抛弃了你们的国家。”
写于2012年4月28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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