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你又入梦,以花的香。就好像早已知晓,我会于今夜做梦。你一定瞅准了梦的切入点,悄然地潜入梦来,像一杯白酒,喝着喝着,天空就跟着旋转了。有一刻,我确信,那不是梦。我曾那样清晰地触摸着对语着你。像遥远的一个夜晚,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后数着羊。数着数着,你就来了。载着花香来了。
是像那夜吗?你来了坐向对面,深垂着秀发。你是坐在桃花枝后吗?嫣红着脸将一汪笑靥用桨轻轻地划开去?
对酌数杯吧。我将玻璃樽由桌的一端轻轻推向桌的那一端,然后缓缓地举起手中的酒杯,拱手示意并掩袖而干。在我将空杯搁回桌面后,默默看着你侧面啜饮。蜡烛与满天星辰曲线般缠绕在一起,窗外槐树茂密的叶子挡住残月。或浓或淡的花香充盈整个房间。你的轻纱像月下的枝头,捧着一朵怒放的桃花。我不能确定你是不是我遥远的鼓点,在多年的一次敲击后,终于在今夜,我捕捉到比梦飘渺的余音。
再来一杯吧,再温习一次那遥远的鼓点。将之作为酒的一部分,像丢掉童年一样,倒入我们再也无法真切触摸的腑脏。你轻拭嘴角的表情还是那样一成不变吗?带着夜一般化不开的情愫?如果我说,你是我童年的一个暗疾,是日记里,潮湿的浮着青苔的一枚鹅卵石。你还会这样闯入梦来吗?
伤口又痛了,它对季节如此敏感如此脆弱。就像挂在枝头的瓷器,某个黄昏再无法还原它的完整。是被风摘落还是被时光的流水无情地推远了?就像今夜,你也会在我的一个梦里,再一次别去,像挥别故乡。来,一起挥手吧,把最后的忧伤稀释在一段梦里。就像我们从不曾见面你我都是沉寂的。现在你却落向我的心头盛开一朵桃花。
讲一段故事吧,就让你做我意象的桃花,好吗?有个人将第一株桃花开在故乡的门前。是那一身暗疾使他深切地忆起,那儿曾盛开一树的桃花嗡嗡地粘着蜂蜜。他必终身都擦不去了。妈妈说,这是三月大的他倒掉着被桃枝抽的。据说这样,可以抽去他的白日梦。妈妈还告诉他第一朵桃花是奶奶摘的。那个消失在视线尽头瘦小的背影。曾因为一朵桃花从攀援的木梯上风筝一样坠落。醒目的创疤,在追梦的年轮里,时时提醒他,爱有时候便是一道道伤痕。
当枝头的叶子一层接一层剥落,当断线的风筝风一样飞远。一些人,便从目光走向梦里了就像你这样。水一样冲出夹在缝隙间的桃花。它怒放的午后,他背着行囊,手捏十元钱徘徊于漫无目的的街头。他终于顶着风沙将你从岩石中摘下,像岁月采撷他的影子一样。然后将你夹在霓虹闪烁的都市里,那一刻,枯萎成一页永恒的标本。
你看这像故事吗,有关桃花的故事?一朵桃花顺月光跌落桌子上,像一段突然打住的琴音。你茫然地抬起头,将目光穿过音符的裂纹,无声地落在我的面前。“会有一首完整的音乐吗?”你蹙着眉头。
这时,花瓣在桌面上层层散开,无序地向桌角滑去。窗外枝头翻动间,月光向桌角一闪。所有的花瓣便攸地匿迹了。这让我产生一切是否真切存在的幻觉。我在闪动的月光下轻轻地摊开手掌。有一刻,我没能看清我的手。“这会是一双过去的手掌么?”我抬起头。
“你见过梦吗?”她笑了,脸上仿佛凹下两粒旋涡。“你会醉在里面吗?”那两粒旋涡飘飘而来,花香一般,沁入我的心底。“一次长途跋涉!”我撩了撩鬓角,空旷蜿蜒的长路从那里溢出来。“我是那样的人。从一些虚假的水中,爬上来。从一些落叶中挤出来。挣扎着翻过嶙峋的石路。有一刻,我的手中还握有送礼的重。它们现在却轻得足以托起一个人的空虚。”
枯藤的手臂上零星地躺着几朵花瓣,上面还赘着雨露。我不能读懂它们的慌话,比包拢我的那些语言还难揣测。有些事物消逝得太快。每一次故乡都在月光上增加一些重量。而你,更与故乡折叠在一起,每一个梦,都会让一树桃花散落一地。就像多年前的一个转身,有人沉默无人问。“这会是最后一首梦吗?”你问。
屋子里的一切,渐渐融化在无限的黑暗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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