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眼泪在飞

——　大器免成

元和十年，乐天左迁九江为司马。明年秋，于浔阳江头闻琵琶，有京都声，乃寻声暗问弹者谁……

（一）

终于等到了他的到来。

五年前，我随同乡去了京城，在一官宦人家做歌伎，主人是白居易。他是一位让人陶醉的男性，成熟带点忧郁，儒雅又有风度。第一次见面，他就把我心中空荡荡的位置给填满了。

从此，我心中的位置只为他留。

每一个夜晚，他都在书房中来回踱步。我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但是我知道，他活得很痛苦。他每一个痛苦的夜晚都在我为他弹奏的每一个音符中度过，我常常能听到他发出的阵阵叹息，那声音好像来自地底，又凝于指尖，把我的心弦震荡得颤悠悠的。他灯灭，我声止；此心在，有谁知？

（二）

不久，他带着满腔的郁愤走了，被贬谪到了九江。

不久，我携着我的琵琶走了，循迹去了浔阳江头。

我心中的位置仍然为他而留。

每一个夜晚，我都用旋律作线，嘈嘈切切，缠缠绵绵，织出我永不停息的思念，希望能够让身处九江的他听到我为他而弹奏的每一首诗篇，一首又一首，一遍又一遍。

其实，我就在他的身边。

（三）

今夜，我终于可以见到这个让我朝思暮想的男人了。

他姓白，名居易，字乐天。这个人儿在我心中已经住了多少年，这个名字在我嘴里已经念了多少遍！

我犹抱琵琶半遮面，怕他轻易地将我认出。我用每一次的轻捻慢抚，每一次的循环往复，道尽了我一层又一层的对他思念的哀怨和痛楚。

我对面的位置是他，他对面的位置是我。我心中有他，他心中无我。我知道我心中有他，我更知道他心中无我……

（四）

曲毕，他问我身世。我将曾经遇见的琵琶女的身世告诉了他，于是我听到了一种充满磁性的声音对我心中那个最柔软的部位进行的穿透和撞击：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曾相识？呵呵，乐莫乐兮心相知，悲莫悲兮曾相识！

我泪下如雨滴。

他心中原本无我，我心中早就有他。他在我心中的位置是谁也无法撼动的！在我的心目中，他是那高大挺拔的松，芳香淡雅的菊，不卑不亢的竹，傲雪斗霜的梅。

这个成熟的、完美的男人啊，他把我心中的位置占据得满满的，不留一丝空隙。

（五）

他让我再弹一曲。

我若有所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说尽心中无限事。

弦转弦翻，时缓时急。满座掩泣，司马泪湿。

我看到了他眼角淌出的热泪。

曲毕，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秋月白，那个白居易的白啊，白得令人心碎。

月光下，我的眼泪在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