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靠了沙发准备享受“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的片刻,小女从她屋里跑出来,脸上挂着笑,——似乎有几分诡异的笑。我笑道,“别烦我。”只是话音落地,她已欺到近前,倚偎在我腿上,“就几把,几把。”原本倒背的两手已经伸过来放在茶几上。这时也就不容我再选择,只有听命的份。
游戏实在很简单。游戏道具类似儿时玩的纸牌,不同的是彼时的牌是用废弃无用的纸叠制,而眼前女儿拿着的好象是某种小食品中的馈赠物,有方有圆的周围略有几个小豁口的硬胶板。游戏规则是这样:每人等额的牌数分好,而后一人一次轮流着用己方的牌击对方的牌,被击的牌若翻了,或由正及反或由反及正均可,击方就赢了这牌。游戏的胜负最终由各自手中牌数多少决定。
玩这游戏,我占尽先机,一则力大过对手,二则有儿时的经验。以往每次玩若非故意相让总是胜算多多,因而女儿分牌——这等大权总由她掌握——由初次的均分,到二次的减半,再以后就全由她一时之兴给几张算几张。今天却不然,她竟把两打牌并排放在几面上,一本正经地数过一打又数另一打,一张不差,分明她已经分好了,此番再数只不过是让我当面“验明正身”罢了。她一边把一打牌交到我手上,一边还强调“一样的啊”,真不知玩的什么玄虚,只觉得认真得有趣。两轮过后,我手上已多了两个“俘虏”,照例此时她会沉不住气了。我欣然地微笑着把注意力转到她脸上,一心想从这俏丽的容颜上欣赏到似嗔还羞而殊不知掩饰的娇态。出乎意外,她很沉稳的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而且见我看她,嘴角竟荡过一丝虽不失童趣却也颇为匪测的笑意,似乎蕴涵着玄妙的警示。果然,她露出了暗蓄的杀招,只见她不疾不徐地从羊角辫上取下一只皮筋,然后将三只牌用皮筋捆在一起……接下来的结果不说也可以明了。女儿欢喜地收了牌,一蹦一跳,间或回头冲我吐下舌头,跑回屋做她的功课去了。
我原本恬淡的心境忽然起了变化,不是为游戏的结果,却另有所想。
“重组合并做大做强”,这些年耳闻目睹的太多了。偶尔想起来觉得这重组合并有点象仙道中传说的点金术,神奇得很,但其中玄机却从未曾深思过,不料今日小女竟在家中运用几张胶牌生动地展示了一回。
垒积木而成厦而成山,这等幻想在儿童常常有,童思无忌,她们甚至能够于水中摘了天上那摸不到的月亮;看似极其幼稚,对她们的智力却颇有启蒙的重要作用。世事往往是这样,看似简单其中则蕴涵着极深的道理。且不管这重组合并是不是源自儿童的奇思妙想,而经成人感悟后的发扬光大,无论如何却好像是发展的必要之举。这些年来,重组合并屡兴壮举,先是实业界,国内百强,国际五百强,一夜之间大型超大型企业应运而生。还不止此,企业方兴未艾,教育界也不甘寂寞地紧随其后,大型超大型大学雨后春笋一般,甚至出现了美丽的某某城市座落于某某大学的笑谈。几年下来,面子挣了很多,可是强未见多强,资源垄断却愈演愈烈。
重组合并做大做强,原意涵着两层,一大一强。相形之下,做大易——这或许也是人们热衷的一个理由吧,可以凭了外力毕其功于一役,而做强似乎更难。打个不一定恰当的比喻:人体器官移植。尽管这种手术复杂且难,但毕竟可以用定量的时间和有限的人财物来完成,而这些几乎全部凭借的是被术者本体之外的力量,纵使被术者不配合也还有令其麻醉的办法。然而术后,移植到一起的器官能否成活,却全在其自身是否排异是否融合,纵使用药也终究要引起其内部发生反应才有效。至于何时能够成为一个强健的机体,就很难用定量的时间和人财物来限定,大概只能说是一个两可的过程。这移植术就象是“做大”,而术后能否成为活生生的机体就象是“做强”。现实企业中,做大了的确实不少,做强了的却只是其中一部分。那没有做强的,好象问题出在重组合并后各部分之间的排异上,外行的我称其为重组合并综合症。不仅未能使原本肯定会有的缝隙弥合,生成一个活生生的机体,反而互相排斥互相感染,于是终至于不得不再一次地演绎重组合并的轮回,但顽症不除,重组合并一次怕是伤一次“元气”,反不如从前。
竞争的世界,崛起的雄心,需要我们“大”起来,但千万不要碍着面子只重其表,毕竟真正做“强”才是硬道理,而这“大”与“强”似乎并没有必然的内在逻辑关系,所谓“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就是这个道理。于实业界,不妨着力给中小企业营造一个好的发展空间,不仅利于打破垄断和创新,还能够吸收大量的劳动力,毕竟他们是解决就业的主力不是。于教育界之大学,也大可不必为着排名硬坚持“拉郎配”贪大求全,“术有专攻”是正道,没必要坚持面面俱到看上去什么都行实则好像什么都不太行。而最重要的还在于政府,“小政府,大社会”,“轻管理,重服务”,已成为现代化国家发展的成功经验,尽管我们一向对强势权力情有独钟,但切不可贪恋执迷,因为唯其如此才是民富国强的必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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