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终于看完《红与黑》时,心里面有种压抑的感觉。于连的死让我想起了鲁迅先生的一句话:悲剧就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但是,事实上似乎没有那么简单。于连短暂的一生都在为了飞黄腾达,为了出人头地——填满那用欲望挖掘的沟壑。而这一切似乎与他想要的背道而驰,他并不感到幸福。然而他的毁灭却促使他走向了幸福之路。
关于“什么是幸福”这个问题,我们一思考,上帝就会发笑。这就像斯芬克斯之谜一样让思想陷于泥团之中。有人把享乐当作最高的幸福,在他的一生里每天都沉迷于醉生梦死之中。而于连不同,他有更高的追求。如果说他只是为了享乐而奋斗,那么当他终于竭力爬到上流社会时,他不会觉得精神上的荒芜。于连利用他短暂的一生苦苦寻觅着自己的人生价值。他从来不接受没有名分的馈赠,在市长家里当家庭教师时,他关心和谁一起吃饭胜过拿多少薪水;他从来无法忍受上流社会对他的鄙夷,当德莱纳夫人拒绝他牵手的举动时,他那不断膨胀甚至有点扭曲的自尊心折磨得他寝食难安;他雄心勃勃,不甘于平民出身的地位;他嫉恨懦弱,生活在患得患失之中。他一生都在追求幸福,却让他感觉到幸福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而当他终于面对死亡时,心里面却觉得坦然不已。面对控诉,他拒绝上诉。他所谓的成功给他带来痛苦,毁灭却带他走向了幸福之路。在最后的时间里,他的心里平静地欣赏着监狱里面的建筑——那优雅而动人的轻盈。面对这样一片极美的景色,他看到的似乎是自己的内心。此刻风轻云淡,景色宜人——内心深处里面保留着的至高无上的祭坛。
有人说《红与黑》是西方的《红楼梦》。贾宝玉一生都在为“逃离”而叛逆不已,而于连一生都在为“达到”而苦苦寻觅。于连不甘于平民低贱的身份,不屑于贵族不可一世的地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似乎站在黎明前的地平线上:一手牵着黑夜,一手牵着光明,双腿却迷失了方向。但是他又不像普希金笔下的奥涅金一样,空有一腔激情和叛逆却没有勇气和意识对生活作出改变。于连不是世纪的多余人。在他看来,他渴望像拿破仑一样去把世界改造得天翻地覆,他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雄心,他是精神世界里驰骋沙场的拿破仑。小说中提到他和马蒂尔德小姐约会的场面,简直另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目瞪口呆。于连为了达到最终目标不折手段,把情场当作战场,把恋爱当作战斗。与其说这是他的恋爱史倒不如说是他与上流社会的斗争史。路遥先生小说《人生》的主人公高加林似乎和于连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高加林为了摆脱穷苦困顿的生活始乱终弃,最后用心灵的忏悔在黄土地上嚎啕大哭。于连的一生是失败的,当他由雄心家变为野心家时,他便抛弃了做人的底线,甚至堕落为兽。但是我们有理由相信,在他走向生命的尽头时,他心里感受到幸福无比——那是一种用“毁灭”换来的成功。
谢朗神甫曾经对于连说过这样的一段话:“我在你性格深处隐约看见郁结着一股热情,它向我表明的不是一个教士应具备的克制和对尘世利益的完全弃绝”。于连虽然不屑于贵族地位,却总有点“吃不到的葡萄就是酸的”的感觉。然而当他得到“葡萄”仍然感不到幸福之后,他似乎明白了自己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他脆弱而又倔强的心在不平等的社会里似乎一碰就会碎。如果他生活在现代的话,也许他也会像突尼斯那个失业的大学生一样,在尊严受到无情的践踏时愤然自焚。他要用仅存最后一丝的力气,向社会宣告他的控诉。司汤达的《红与黑》的确是一部伟大的现实主义著作,于连的遭遇对现代社会仍然有不可忽视的警醒作用。这让我想起了路遥先生笔下的孙少平。这位不甘于贫苦生活的新一代“于连”,为了改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作出了种种努力。当然还有关仁山笔下的曹双羊,他曾经为了改变自己低贱的命运而不择手段,不顾一切地向上流社会奔去。在21世纪的今天,在我们的身边(当然也包括我们自己),都还存在着千千万万个“于连”。
于连的一生是短暂的,但是这位年轻的野心家却在心灵上走了一段很长的路。他的死只是意味着他在一条更新的路上迈出的第一步。
而踏出这一步的代价却沉重得让人踹不过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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