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东京的樱花又开始遍及大地。慕岸的手指从我的肩上滑落,像风中飞散开来的樱花一样,一片一片,失去力气地下坠。他说,我爱上了一个叫乔的女子,可是我总让她生气,以至于她决定逃到东京,为什么要如此呢。难道爱情,就只能相对天涯吗?我在那刻似乎听到了花瓣竟相绽放的声音,那一年,我是25岁的女子。我叫乔。
一
2000年的唯一收获,是认识了玛雅。她整个夏天都穿着宽松的棉布裙子,把长发挽成一个越南髫,左耳戴着夸张的耳环,眼角下面有颗褐色滴泪痣,睫毛深蓝得宛若湖水。见面的瞬间,我知道,我们会是朋友。
我所在的广告公司举办的一场商业聚会。玛雅是从夜总会请来助兴的表演嘉宾。我的周围人群如麻,不停的举着酒杯装绅士般的来回穿梭。我看见玛雅像一只猫,站在舞台上凌厉地眼光,她唱了很多首歌。
后来,那些高层经理们聚在一起讨论股票政治时,我溜了出去。在酒店外面停车场的空地上,我看见了玛雅。她蹲在地上,面容憔悴。见到我时,她满脸汗水地说,帮帮我,带我去医院,恐怕是孩子出了状况。我把眼扫在她的肚子上,确实有些孕相了,怕是有两三个月的样子。
那晚,玛雅在急救室的手术台上,独自用力。她的孩子,亦随着那场手术落了地。终连成形的机会也没有。
后来,玛雅经常的会在凌晨打电话给我。在我想问关于曾经那个孩子时,她会变得欲言又止。她说,乔,那个孩子,是我留住他的最后一线机会。可是,为什么会那样呢。为什么会。
玛雅,我们都是心有伤疤的孩子。得不到救赎,所以注定会一无所有。
原先她只是个以跳舞为生的女子,她拥有独自的爱情。那场手术后,玛雅亦开始打扮妖艳的出入各种酒吧夜总会,坐在高高荒凉的吧台上,穿了露背性感的黑色吊带衫,对每个光顾进来的男人眉目暗送。像一朵诡异的花,散发着忧伤。
这样的放逐,亦像一场频临谢幕的戏,看得清结果,却见不到最初。
二
林慕岸有着良好的家世背景,开着一家小型的贸易公司。这样的男人,轻易的就能成全一个女子的未来。
在某年某月某一天的某个时辰,跳舞为生的女子,爱上了一个独自来消遣寂寞的男人。如此明确的目的就注定,他不会付出纯粹的爱情。
玛雅走在细细的钢管上,面带笑容地扫向台下,落在林慕岸脸上时,她摔了下来。
她把他带到自己租来的旧式公寓里。踩在木地板上时,吱吱作响。她说,你应该要知道我的名字,我叫玛雅。
他在黑暗的促使中,开始一件件的脱衣服。当他的呼吸,触到她的眼睛时,她的脸上泛满潮水,却硬是笑着对他说,你不需要负有任何责任,我甘心情愿。
他的动作停留在那片柔软的外面,他说,原来你还是。。她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并用力的让自己迎合他,直到彼此共同攀岩到顶峰时,她才让那一滴泪掉了下来。林慕岸并不知道,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以后林慕岸会经常的光顾玛雅的房子。买百合插到她的清水瓶子中,然后她们不停地缠绵纠缠。似是要耗尽力气。但白天,林慕岸,又是冷峻的贸易公司老总。他和她没有任何牵挂。
终于在半年后,林慕岸想了结这种关系。留了一张五十万的支票,算是补偿。他说,我只能给你这些,其它的给不了。
她从后面抱住他,你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只是一刻,有没有呢?
我不想骗你,玛雅。
第二天,玛雅被确诊出怀孕两个月。她决定生下他。
叁
我在一个下雨的天气里,见到了林慕岸。西装笔挺,眉毛细长。他在玛雅流产的三个月后去看她。他把她的手捏在掌心,你怎么这样傻,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至始至终都只是我在爱你,所以,那个孩子,他本身就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只能独自用力。
我敲开门时,正看到林慕岸把她搂在怀中。玛雅的脸上,笑容绽放。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林慕岸。他和我想象的玛雅爱的男子,不一样。
他干净的脸上,流露出单纯的稚气。他的手中捏满了樱花花瓣的汁液,他说,玛雅,以后别做傻事。
从玛雅家出来后,林慕岸送我回家。他说,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我亦不曾想过要爱上玛雅。
我说,是吗。不爱一个人亦是要和她上床的吧,不爱一个人,亦是要给她幻想的吧。不爱一个人,亦是要让她死了也只爱自己一个人的吧。
林慕岸把他的手放在我的手背上说,不要激动,对不起。他的手指冰凉。我有些内疚地看他: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让她脱离那种颓废的生活,我想给她找份正当的职业,让她后半生衣食无忧。我能做的亦只是这些。
那么,爱上她呢,你没有想过吗?
在他的车上,我的分贝前所未有的响亮。我说,请你爱上她,她需要的只是爱情,爱情而已。
肆
八月时,上海有每年一季的台风,玛雅似一株逐渐凋落的花,给我的电话通常是深夜,隔着话筒都能闻得到她满身酒气。偶尔我会劝她少出去,尤其是在台风的晚上。
但,某个台风的夜晚我和林慕岸在一起。在南京路宽的马路上行走。我把玛雅的状态一一的告诉他。我说,你不会知道爱情的杀伤度有多深。但我知道,玛雅亦知道。她外表虽坚强,其实内心比任何人都脆弱,你不该这么伤她。
林慕岸无力的把手扬了起来,头向后仰,说,那些花,它们被人捏在掌心,可是我却无法了解花的痛苦,有些事情只是无心之错。我是否要为所有的无心押上一切。
我们在路边的花坛边坐下。看行人匆勿,拎着大袋小袋,表情平静。夜色中,他们似一尾安静的鱼,游在上海城的繁华里。林慕岸把目光从远处投到我脸上。
他说,我没有想到有一天会爱上你。或者从你命令我爱上玛雅那刻开始,我就在做一件固执的事情。林慕岸的表情,令我心有不忍。手指亦不自觉地抚上他的脸。就这样,我和林慕岸坐在南京路步行街的花坛上,十指相缠。很久后,狂风大作。亦伴有大颗的雨。
晚上我留在林慕岸阔大亮白的房间里。玛雅,就让我真实的放纵一晚吧。我在林慕岸抱我入怀时轻声的对自己说。但整晚他并没有要我。我们亦只是合衣而卧。
凌晨四点钟我从林慕岸的房子里醒来,他应该还在梦中。我独自出来走在上海城的大街上。念及玛雅,她花般凋落的脸。泪如雨下。大风亦没有停。
伍
林慕岸在我公司楼下等我。那时,他和我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关于那个台风的晚上。我们去看电影。坐在影院的后排位置。周围坐着的大多是学生。他们笑声朗朗。爱情亦是单纯得如白水般透彻明亮。
他在昏暗的光线中,把我的手指一点一滴的融入到他的掌心里。小心翼翼的样子,令我不忍推开。心存温暖,想及玛雅,我亦开始负有犯罪感。
散场后,我轻声对慕岸说,请你爱上玛雅吧,爱上她。只有爱情才能拯救一个女人。
他仰起头看漆黑的夜空,似是用尽力气般狠狠地说,你要记得抬头仰望,一定要记得。不论何时,我都会在你身边,在某一天,我爱上了一个脸上滞留着雨水的女孩。那个台风的夜晚,我将终生难忘。
我没有出声。只觉得内心有个空洞的光,在一点点的扩散,直到我要飞了起来。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玛雅血淋淋的身体像一张翅膀,从这边飘到了那边,她的眼睛里,除了哀伤,还盛载了仇恨。
她说,我的爱情注定要血淋淋,可是,即便如此,我爱的人,他始终不愿在我身边。
醒来时,我浑身冰凉。像有刀尖刺过心脏,剧烈得令自己无法呼吸。我一定要让这个孤独的女子得到快乐。黑暗中我抱紧自己发冷的身体一遍遍地说。
六
2002年时,我所在的公司有三个去日本进修的名额。我亦争取让自己列入其中。因为我发觉爱上了林慕岸。我决定逃开。
林慕岸打电话给我时,我刚将自己的证件资料交给人事部办理有关签证之类的事情。他说,乔,记得你说过,要让自己爱的人快乐,做什么事情都愿意,那么,我答应你,和玛雅在一起,如果这样你会快乐的话。
我捏着话筒,眼泪大颗地掉在自己的手臂上,是啊,慕岸,这样你才对。我说,过两个月我应该就在东京了,那里的樱花很美。如果可能,我会在那边长住下来。
你要打算将我放弃了吗?你怎么能那样残忍,我都已经答应和玛雅在一起,我不会给你造成困扰,我甚至不再说爱你之类的话了,我发誓。请你不要离开。
柒
2002年5月。在浦东机场二楼的一张靠角落的位置上,慕岸赶过来送我,他捏了满手的樱花花瓣,他说,我在每次经过小区的那棵樱花树时,总会抬头仰望,我想在它盛开最美的时刻,和自己爱的人分享。可是,那个叫乔的女子,她不曾给我机会,我和她最近的距离只是握了她的手。她命令我和玛雅在一起,我这么做了,她要我爱上玛雅,我也努力的去做了,可是,她还是要离开。难道,爱情真的就只能相对天涯吗?你告诉我,我要等她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她才转过头来,让我爱她呢?
我把脸一直朝向玻璃窗,没有出声。我说,你一定要令自己爱上玛雅,爱上她,必须要。这是我临上飞机前对慕岸说的最后一句话。
17:53分,一架飞往东京的飞机在幕色中腾空而起。外面是上海浮动的云,我想起林慕岸曾经说过,无论何时,记得抬头仰望。
我亦开始像个孩子似的把头尽力的向后仰,在3000英尺的高空,我发觉自己浮在云层的上面。
捌
东京,我见到了遍处的樱花。我亦习惯的像林慕岸那样在每棵樱花树下抬头仰望。也许,林慕岸此刻正站在上海某棵樱花树下,和我一起看着它们繁华的盛开。只是,我在东京,他在上海。我们相隔天涯的距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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