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4年5月。我，tina和深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时间的概念，越来越在意。我手里握着一张请柬。大红颜色的纸张，跳跃在手上，tina说，游离，你要是不开心，就哭出来。　

我坐在tina右边，她在开车。我把请柬，顺手扔出窗外。我知道自己没那么大度到去参观他的盛世婚礼。爱到狼狈后，还要笑着给出祝福。我做不到。　

我当然也没有哭。　

晚上，我取出很多颗白色的药丸，数到第99粒时，我趴在窗边，看小区里开满粉色花朵的植物，在灯光下即将凋落，却仍旧茂盛生长。　

那刻，我想起tina的难过，若是，我消失了，第一个被通知的人，必是tina。我没有别的亲人。她一定会很用力的敲我不再醒来的头，她会哭着说，你是天底下最傻的孩子。　

只是，她不知道，这么傻的孩子，也会对她隐藏一些秘密。　

二　1998年5月。我，院长和孤儿院。　

那年，我16岁。从孤儿院里走出来时，我记得，自己把脖子仰得很高。郊外的绿草，长得很猖狂。我带着仅有的行李，向生活了16年的地方，道声，再见。　

年老的院长递给我一大堆零散的人民币。她说，这些是100块，你在外面，努力找份好的工作，尽量忘了这里。忘掉你是个孤儿。　

我把她拥抱在怀。没有别的任何方式，来表达。她终生未嫁。她热爱的事业，便是这孤儿院的孩子。看着她们一天天长大，直到抵达温暖的社会。　

深圳，以容纳百川的气量，终于收容了我。　

那时，我每月会写封信，到孤儿院。我告诉院长，我看到轿车了，还有高的楼层，看到金发碧眼的洋人。我告诉她，我生活得很开心。没有人知道，我是个孤儿。我在一间台资厂工作。　

后来，信就写得少了。我结识了林清明。　

三1999年5月，我，清明和车祸。　

天快要冷时，我在罗湖某条街道上，见到一个年轻男人。彼时，他从对面一家酒店里刚出来。他穿白色衬衣，银灰色领带，平头。他在过人行道时，漫不经心的瞅了我一眼。　

就在那时，从旁边窜出一辆车，撞倒我后，司机慌忙逃走。连走下来，看我受伤的勇气都无。周围观看的人，渐次多了起来，没有一个人，对我伸出手。　

我艰难的想爬起来。腿开始往外渗血。我想，就是在那个时刻，我才体味到人情冷淡。　

就在我彻底绝望，等着警车来救我脱离这里时，他抱我起来，飞奔着拦车，去往医院。　

他抱着我时，我觉得，像飞进了天堂。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抱过我。从来没有。　

后来，我知道他叫林清明。辽宁人。在深圳有稳定工作。　

我在医院呆了一个礼拜。因此，我丢掉了第一份工作。我的伤，已经痊愈。出院时，他问我最想吃什么水果。那时，我还没吃过荔枝。在病房里，看着别的病人，有亲人买荔枝，细心的剥皮，便羡慕不已。知道自己得不到。于是，我不抱希望的说，我想吃荔枝。　

不想，几个小时后，他开车买了十多斤荔枝来。他说这是特意从荔枝园里刚摘的。很新鲜。他满脸疲惫。却始终对我笑。一只只剥开来，只等我张口。　

突然，就暖暖的。我把头埋在他的臂弯下。满身颤抖。我问他，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为什么。撞我的人又不是他，实在没有必要，对一个陌生人，关怀备至。　

他说，你在我对面走来时，我看到一种似曾相识的神情。即使出事的不是你，我也可能送他去医院。　

他把一长串手机号码，写到我手上。嘱咐我，有什么事，一定记得给他电话。　

我站在风里，看着他的车，从路上消失。直到不见。　

四　1999年12月。我们在一起。　

1999年，小资的声音预言，这是未日。爱情将从此消失。　

可是，我和清明，却走成了一个聚焦点。在我年轻的岁月中，他注定要被记住，被怀念。并得不到救赎。25岁的林清明，给我父亲，兄长，恋人的关爱。他在玫瑰的后面，大声说，我爱你。　

他会下班后绕半个城市，在我工作的厂外等。不介意他的同事，取笑他找了个各方面都很差的女友，尽管他们都不得不承认我很漂亮。　

我常双手合十，在公园的一棵大树下许愿，希望上帝将清明，赐予我一生。　

我总是担心他会离开我。他会扔下我，奔到他的江湖里去。　

我是有理由，爱上1999年的每一个日子。那是我生命中，最值得怀念的岁月。我坐在他的车上，看着他目光淡定，面容平静。偶尔在等交通灯转换时，把脸凑到我额上，轻轻的吻。　

周未，去看场电影。或者到超市买很多食品回来，自己煮饭。他常说，一生吃我煮的菜，都不会厌倦。他不知道，我在孤儿院里，从10岁就开始给院里的孩子们做饭。　

五　2003年5月。tina的秘密。　

与清明恋爱的第4年。我们开始频繁的争吵。也许，每段感情，都有一个保鲜期，一旦过了，任何东西，都会变质。只是，我还没有学会如何让感情永不变质。　

我已见过清明的父母。在很早前，清明就在她们面前提及过我。她的母亲是那种高贵优雅的女人。总是淡定的对我笑，知道我是孤儿，懂得回避所有与这有关的话题。临走，把一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给我，她说，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给我电话。　

那刻，我渴望自己有个像她那样的母亲。　

清明已经三天没有与我联系。tina看上去，比我更难过。她说，游离，要是没有了清明，你会怎么样？　

我告诉她，我会在清明面前死掉。我要让他永远记住我。　

我鬼始神差去tina房间，翻那本她一直忌讳让我看的木盒子。　

费了很大劲，打开。　

里面全部是tina与清明还有一大帮人的照片。tina留着长发，还很羞涩。这些照片里，有一张她与清明的合影。应该是谁偷拍。tina仰起头，凝望清明。神情专注。　

照片后面有一行字：曾经沧海难为水。我爱清明。爱得纯粹，爱得毫无自尊。即便如此，我还是得不到他。我注定得不到他。　

我看那行字，无数遍。看得疼痛。　

那时，我想起的不是清明，而是tina，她是如何在爱的挣扎中，看着我和清明亲昵。　

我始终没有告诉tina，我知道她的某个盒子里的秘密。　

六　2003年12月。清明与我分手。　

清明的眼神，依然那么忧伤。他说，我们分手吧。这不是疑问句，而是划上了句号。命令的口吻。仿若，他只是向我交待一声。我能不能承受，是我自己的事。　

tina抱着我。她说，不要难过。至少，你爱过。你被爱过。很多人，终其一生，都等不到她爱的那个人来爱她。你知不知道。　

我听不进去。我只知道，清明不爱我了。可是，他要爱上谁呢？　

后来，我在香拉里格酒店前经过，看到清明的车停下来，他左手搀着一个优雅的女子。他没看到我。他没看到任何人。　

一切，都有了答案。他身边，就该出现这样高贵的女子。不是tina，也不是我。我借过他四年的幸福。他只是要把它全部取回去。　

七　2004年6月。我要活下去。　

那些药丸，我最终没有吞。我想到院长，想到tina，我想在未来的某个日子，问那个生下我的女人，为什么要带我到这个世上。　

我要活下去。　

tina参加清明的婚礼回来后，便把自己关在洗手间，不出来。我只听到水哗啦啦的声音。千转百回的疼，　

很久后，tina坐在沙发上，她说，游离，我在你之前，就爱着清明。我只希望，他在的地方，我能加入。我想看他爱上的女子，是什么样。我曾经千百次诅咒你们在一起。可是，现在，我一点都不开心。我多么不开心。　

我说，我们都是失败的那个人。说着，我们就头抵头，哭得伤心欲绝。　

半年后，我回了趟孤儿院。院长已经退休。她看到我便问，你母亲现在和你联系上了吧？我说，没有，怎么可能联系得上。　

她说奇怪，一年多前有个女人来打探她年轻时，丢弃的一个女婴。身份特征，跟当年的你很吻合。我就把你在深圳的地址，名字跟她讲了。那天，她是一个人来的。还让我替她保密，说她先生不知道。　

我问，她长得什么样子。跟我很像吗？她为什么都不去看我呢？　

院长像想起什么似的，拿了张照片给我。她说，就是她。　

我拿到手中来看，那个面容平静的女人，分明，是，林清明的母亲。我们见过面。　

我捏着照片，大声的哭起来。不是因为，我见到了母亲。我只为自己，和清明。　

八　2005年1月。舍不得说再见。　

再次见到清明，是在酒吧。他一个人坐在吧台边。那间酒吧，是我们以前常去的。他显然喝了很多酒。不停的拍桌子，要酒喝。　

他满身酒气的在一个女子面前问，你会不会爱上自己的亲哥哥，会不会？　

神经病。女子厌恶的看他一眼，便走开。　

他自言自语，可是，我会。　

我眨了眨眼，发觉泪，掉在了手背上。　

那晚，我问tina要不要跟我离开深圳。她说不愿意。她说我爱清明，我爱清明啊，我不能想象那个城市没有他，我要怎么活。　

我说，他已经属于别人了。他结婚了。我们都没有希望。　

她似懂非懂。　

我想，我又该从这个城市消失了。　

那天，我终于拔了那个女人的电话。我问她，即然不认我，为什么当初要生下我。　

因为，我爱你的父亲。没想到他最后还是离开。　

我不会原谅你。我告诉她，我要走了。我们一生都不会再见。　

她在彼端急切的说，不要走。你要见见我。你还没有叫我一声妈。孩子。　

我先把电话挂了。　

走的那天，我没有与任何人相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