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归，思归，归何处？

——陆波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夕阳收去了最后一抹余晖，终南山在暮色中只留下一道轮廓。陶渊明父子锄草归来，一前一后，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陶渊明也许在构思一首新作，一直不说话。突然，有个土坎绊了他一下，好悬，差一点就摔倒了，儿子赶忙上前扶住，一边扶他走，一边打开了话匣子。

爸，你何苦辞官还乡呢？看你整天累成这样，当初你要不那么冲动就好了。县吏让你接督邮你就接呗，有啥呀？当官的迎来送往，就像农民锄草种地一样，正常得很。你要烦他，就把他当成孙子，或者干脆当成猴子，那样你心里就平衡了。你不为五斗米折腰，知道的人说你有骨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出宝气，或者犯了生活作风错误呢！村里小孩一见面就问我：你爸好端端地怎么就不当县令了？撤职啦？

你在《归去来兮辞》中说，田园将芜胡不归？现在能动的农民都外出打工去了，种田有出息吗？咱家那几亩破地荒就荒了呗，老惦记它干啥？在县里你是县令，没谁吃的还能没你吃的？咱家那点地就能种豆，豆子还不爱长。你自己不也说，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嘛！

你辞官不做回来了，倒挺潇洒。其实，人家巴不得你把那个位置空出来，自己好坐上去呢。这下可好，你身体有病高级病房也住不上了，连起码的医保都无法享受。过去那些溜须拍马的如今都躲得远远的。前年咱家着大火，一溜房子全烧了，害得咱们在船上呆了半年。你如果还当县令，房子早就盖上了，可能还会给装修呢！

你以为回乡就清净啦？这世上哪有你说的桃花源？那些保长里正的动不动就催租要粮，还不给现钱，净打白条；昨天乡政府计生办又来咱家要罚款了。你要是还当县令，那就是老虎拉车——谁赶（敢）哪！

你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你想乡下俺也不反对，有空时，常回家看看，也不用鸣锣开道，前呼后拥，廉正也要做个样子嘛！不用八抬大轿，有一抬小轿就行，亲戚里弄得看着也觉脸上光彩。没事钓钓鱼，打打麻将，烀点苞米，烧点土豆，都行，干啥动真格的？这里整天除了鸡飞狗叫的，连点热闹劲儿都没有，扭秧歌的都不稀罕上这儿来。

现在你一个人倒自在了，整天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你悠然了，可却把我们一家全都坑苦了。你的孙子想上贵族小学都不成——因为没有领导的批条。你这是幸福你一个，苦了俺全家哪！那菊花采一大堆也不能换钱花，那终南山整天看来看去的又有啥意思？不就那个模样吗？不知道你整天看都看出了什么真义！

你以为你有才就行啦？这年头，谁官大谁的才就大。写七扭八歪的字也敢说是书法，到处题字，世人竟然当墨宝；写狗屁不通的文章都能出书，下面的吹鼓手们还要替他开什么劳什子作品讨论会。你的诗不是写得很好吗？连发表的地方都没有，想出个集子连书号也买不起！只怕还要留待后人来认同你，可那些后人也都是在同情你可怜你啊！你要是还当县令，那些富婆大款怎么都得赞助点，他们找这机会还找不到呢！

现在可倒好，你诗兴大发，写完连个欣赏的都找不到，更别提切磋了。那些老乡跟他们喝喝酒还行，可你的诗谁懂啊？连个叫好的都没有，多没劲！

你嫌官场污浊，你不会出淤泥而不染？不同流合污，不贪赃枉法；凭良心干活，靠本事吃饭。只要咱们不昧良心，不欺压好人，不搜刮百姓就行呗。干嘛偏要辞官不做呢？你如果是让贤倒也好，可你只图清闲，挂冠而去，不是太没有责任感了吗？

你不也有猛志固常在这一面的吗？整天在这没有栅栏的笼子里修补地球，有多少猛志也白费。那官呀，好人不当，坏人就干上了；与其让坏人当，不如让好人当。好人当官，老百姓还能少受点欺负，少遭点罪。像你现在这样，整天价喝大酒，不把人都喝废了？

陶渊明听了这些，似有所悟，默然久之。忽觉有什么挡住了去路，一看是小院柴扉，噢，到家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