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来的时候方式不同,却殊途同归,我们在自己的岸边,寻找不同的方式,让自己受伤、复原。
(一)
认识麦子良,是在三月。
记忆中,那年的烟花特别多,广场上空繁星点点。就在那天,苏离我而去。她说,joe,我们去广场上放烟花。我握着她的手坐在广场空旷的台阶上。苏取下脖子上一直戴的玉坠给我,长久不出声。
我轻声问她怎么了,她就趴在我的肩膀上哭出声:joe,我有了孩子。那个男人,去了北方,在知道我有了他的孩子之后。彼时,城市上空,烟花飞舞,不停地旋转,旋转,一次一次,那场烟花持续到凌晨。 苏一直不肯回家。她说,joe,再多陪我一会,不知道我们何时才能再相见。
送苏回来的路上,我在街角的拐弯处,被一辆急驰而过的摩托车撞倒。在昏迷前只看见男人穿灰棉布格子衬衣,平头,眼神锐利。
再次睁开眼睛,只看见周围一片纯白。旁边的椅子上一个年轻男人极不安稳地打瞌睡。
我说,我怎么了?
男人被我的出声惊醒。他说,你终于醒过来,对不起,害你成这样。
这就是一年多前的我,因一场车祸,丧失了所有的记忆。包括苏,那个如烟花般从我生命中出现的女子。
麦子良是我在那以后见到过的第一个男人,所以,我有绝对的理由爱上他。
(二)
他带我去那幢小区别墅,风景很美,可以看到会场的游泳池旁嬉水的人群。每天每天,我如病人般囚禁在这里,坐在阳台上欣赏对岸的亭台楼阁,想象着,之前的我是否爱过某个男人,他们是否也爱过我,但我再也无法想起,曾经出现在我生命中的所有人。
麦子良执意地叫我苏扬。他常常在客厅里大声地叫,苏,快过来,这个男人的眼神是不是和我很像?
那部片子,是张国荣的《东邪西毒》。剧里的欧阳峰一贯的冷漠和伤感,他正说着“沙漠的另一边还是沙漠”的经典台词。
我突然地流下眼泪,为那个因高傲而必须接受所爱的女子成为自己嫂子的事实,这是无奈而绝望的选择。
麦子良端来热的奶茶给我喝,他说,爱情总是以高傲的姿态出现,以狼狈收场。我错愕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眼神忧郁。我一直坚信,麦子良的过往生活很复杂。
但他从不带我去逛商场,逛公司,除了每周一次的医院例检。用他的话,我们是无关彼此的两个人,因为责任才必须牵在一起。
不可预料的是,我爱上了这个男人。
(三)
那个时候,是冬天,距离车祸,已是八个月零四天。麦子良提前下班,他说,苏扬,我们去看电影。
韩国导演李铉升的《触不到的恋人ilmare》。
呼啸而过的地铁车站,门内的恩澍,门外的韩星贤,第二次见面却成了永别。恩澍说,爱来的方式不同,却殊途同归。导演却安排,那天早晨,那个街角发生了车祸。正在憧憬两年后在济州岛为恩澍盖起红砖绿瓦的韩星贤最后的记忆定格在蔚蓝清澈像极了ilmare窗前的海里。那间小屋有个别致的名字:ilmare。屋前有长长的木板搭成的甬道,甬道尽头孤零零地立着一个邮箱。和那个叫金恩澍的女子,正是从一封信件开始。
我一直记得女主角的那句话,爱来的方式不同,却殊途同归。我不知道,爱上麦子良的结局是什么,却还是执意地让自己不计后果。
回来时,麦子良一直不出声,沉默地看我。
我们在沙发上各踞一角。
他说,苏,明天你就可以去新公司上班,公司会安排住宿,至于你的过往和身份证之类的资料不必担心,你以后照样可以叫苏扬,而且接触外面的世界可以更好地让你恢复记忆。
我倏地明白,看完电影的结局是散场了。散场代表我和麦子良两不相欠,各不相关。 我问他是否爱过我。他摇头,再摇头。
走出门,我回头看到,一向淡漠的麦子良,居然掉下了眼泪。
(四)
我搬出了麦子良的房子,结识了一些新的人,新的事。公司里有一个新同事,他叫julek,复旦的高材生,从不隐藏对我的喜欢。每天很早上班给我的马蹄莲加满清水,或者在周末约出去看场无关风月的电影。只是,我很清醒地知道自己不爱他。
但,如果没有麦子良,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去接受julek。
我对麦子良说,如果你能原谅我的谎言,我将坦白告诉你,我很早就恢复了记忆的事实,我记得原来的名字叫乔夕。至于苏扬,我一直纳闷,为什么你要给我用这个名字。
他沉默地从我面前离开。我笑着看这个男人,由愤怒到平静。那次,我少有的不悲不哭。我没有告诉他的是,我曾经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她的名字也叫苏扬,为一个男人,她离我而去。
我在房子里等麦子良再次打电话给我。但,一直没有响起。后来就接到了julek的电话。他说,joe,我们去郊外的空地上放烟花,好不好?
漫天的繁星在夜空中,形成一道极致的风景。这一刻,我不可抑制地想起麦子良。
julek说,joe,我一直试图放弃你,但做不到。当我和别的女人看电影时,想的全是你。
我笑着沉默不语。苏曾说过,当一个男人问你无从可答的问题时,最好的方式是选择沉默。
julek有清秀的五官,像大学时代的男生,执意地一遍一遍唱我喜欢的歌给我听,不厌其烦地对我坦白他所有的过往。这么单纯的julek,却偏偏在复杂的社会遇到了我。
他说,joe,你是上天派来守护我的天使,你是我的天使。
我掰开他的手指,我说,julek,你会受伤的,如果我们在一起。
那个晚上,我将julek带到了我在八楼的房子。他的唇细致温柔地覆盖着我。我们在地板上做爱,房子里漆黑一片,萨克斯音乐一直在持续。
我们只是孤独,只是需要慰藉,所以,我们要相拥在一起。可是,我知道我不爱julek,我只是想让julek心中的天使破灭。
julek在旁边沉睡过去。我坐在漆黑的地板上,哭出声来。我爱的是麦子良,麦子良。但在这个晚上,我却和julek抱在一起。
(五)
我去以前的房东那里拜访时,那个慈祥的老板娘给了我一封信。是三个月前苏扬写给我的,她在哈尔滨,信里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我捧着信纸,拨了那串陌生的号码。里面传出沙沙的声音,可能是信号不好,或者是下雨的原故。
她说,joe,是你吗?我以为我们从此就失去了联系。苏的声音从千里之外的北方城市飘在我的耳边。
我说,你要的那个北方男人,现在和你在一起吗?你们的孩子呢,还好吧?
彼端的苏,长久不出声。
我说,苏,怎么了?你说话好不好?
她说,joe,我的孩子,没有了。在她已经六个月的时候,我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我最终没有找到那个北方男人。或者他还留在深圳某个地方,他一直在骗我。
我斩钉截铁地说,苏,你回来。
两天后,我去深圳机场接她。一个皮肤黝黑,长发凌乱的女子跑过来抱住我。她说,joe,我想死你了。
我将她的脸捧过来,仔细地看了再看。
我想,她一定在外面吃了不少苦。一个无专业无特长的女子,在陌生的城市,而且还怀着一个孩子。
我和苏住在我租来的公寓里,买大袋零食,做拿手的比萨,边喝啤酒边聊天。苏突然说,带我去见一个人。麦子良。
苏弹了下手指间的烟灰说,我偷听了你昨晚的电话,那个声音我至死都记得。
打电话给麦子良,我像插着满身的箭,心脏处处滴了血。
苏扬穿白色花纹的长裙出来时,我看到麦子良的脸,瞬间失色。
他惊叫,苏扬。
彼时,苏扬表情淡漠地走过。
她说,原来我一直是记得你的声音的。为什么我不能忘记你?为什么我们再次见面亦只能以这样的方式?
我看到麦子良小心翼翼地捧起苏的脸。那些疼惜绝对不是可以伪装出来的,亦绝对不曾对我流露过。
我慢慢地替他们关上门,走出去。
我想,我需要给他们祝福,温暖的祝福。在这场爱情中,我从来就不是一个角色,一直,我成为麦子良的包袱,从生活到爱情。
我去找julek时,他正在房子里看言情片———《东京爱情故事》,完治对莉香说,我没有办法,承担你的天空。
所以莉香后来选择了舍弃,人世的折磨,原本如此。我说,julek,我要放弃一直以来藏在我心里的魔,我答应和你在一起。我的疼痛,无人可以感觉。
(六)
上帝说过,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不易满足。我恰恰集合了所有人类的缺点。我说,julek,王子和公主从今以后会生活美满吗?
julek说,当然,我一定让你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我相信,麦子良一定可以带给苏快乐的未来,这是我惟一想要的结果,却那么疼痛。
我没有想到julek固执透顶。他说,joe,你不是答应过放弃那个男人吗?
对啊,没错,但这不代表我一定要忘记他。
我不愿我身边的女人一直想着别的男人。
那么,我要怎么做?
在他的房子里,我们针锋相对地争吵。他说,我可以为你去死,你可以吗?你什么都不会为我而做,也许,你原本就是这么自私。
够了!julek,你不能忍受我的自私,就请离开我。我早就说过,我们在一起,只会让你受伤。你偏不信,为什么你不早点相信。
他跑过来抱住我。他说,joe,我错了,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很多的时候,julek就像个孩子,需要得到很多很多的爱,但我却不能给他一丁点。所以,他不断地自责,不断地受伤,不断地改变成面目全非。
仅仅因为,他爱上了我。他的天性里善良而温情,是我不断索取的东西。我不知道,我在让这个男人做一件危险的事情。
那时,他已辞去了工作,在一家酒吧做dj,我偶尔会去那里看他上班。坐在高高的吧台椅上,注视这个大男孩心情愉悦地对我挤眉弄眼。
突然,我被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强制地拉到他那一桌,猥琐粗俗不堪,他以为我是那种寻找恩客的烟色女子。
我愤怒地将他面前的啤酒瓶子朝他头上砸去,大声地让他去死。
julek紧张地跑过来,说你没事吧。
我拉着他走出去,摊开手心,上面满是鲜血,细碎的玻璃碎片砸在皮肤上,生涩地疼痛。我说,julek,以后不要在这种地方上班了。
他沉默着走在我的后面。
他说,joe,我很喜欢做dj,在大学时,曾组织乐队,站在舞台上跳舞唱歌。我喜欢这种的生活。
那么,你就继续在这做下去吧。
我决定离开。
我爱的一直是麦子良,既然得不到那个男人,就注定只有伤害julek。
(七)
离开julek,已经三个月。我在郊区附近租了一间房子。住在最顶层。夏天有灼烈的阳光。我开始趴在网上,不断地写字。
我不知道,julek是否找过我,或者他会很难过,这是肯定的。
我打开电视,照例看每天的新闻报道。
就这样,我看到了julek的脸。血迹斑驳,但我认得那是julek。酒吧dj,从五层高的窗口跳了下去。
不停地有镁光灯,摄像镜头在拍摄现场。
我看着那则新闻报道,忍不住地哭泣。我曾经无数次地坐在那个靠窗口的位置,我说,julek,你敢不敢从这里跳下去?
他说,当然。只要你说要我跳,我就跳。可是,我并没有让他跳下去,我只是离开。这个傻瓜,居然,真的落了地,要与我相隔阴阳。
(八)
我想离开这座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城市,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独自一人。在走之前,我决定和苏扬见一面。
去了我们以前一直喜欢去的广场。
我说,苏,你和麦子良什么时候结婚?
苏说,我已经为他放弃了一切不好的过往,不去蒲夜店,不再争吵。但这样不够,似乎不够。这次回来我发觉他对我的感情里掺杂了一些不是爱的成分。
(九)
我在上海谋了一份经理特助的工作,平静而真实。我想如果julek这时遇到我,我们是否会不一样?是否会安静地生活在这个繁华的城市,相守到老?
但那天早晨,麦子良在电话里对我说,苏服了大量的安眠药,像婴儿一样熟睡在洁白的床单上。
突然想起,很久前和麦子良看过的那部韩片,爱情到来的时候方式不同,却殊途同归。我们都是殊途同归的一群人,在自己的岸边,寻找不同的方式,让自己受伤,复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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