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回家扫墓，遇一远房侄子。这侄子家境不错，前年大学毕业，去年考上了县级公务员，加上刚娶了漂亮的妻子，在村里算个知名人物。这些事以前知道，也曾祝贺过。只是这次见面，有了更多时间在一起聊天，就知道了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事。作为长辈，也说了一些似乎不该说的话。

首先这次终于知道这个侄子的实质工作。作为实习公务员，以前是在镇里打杂，没什么实质工作，甚至工资发放都成问题。而趁着这次维稳，他很幸运加入了整个15000名维稳的行列，这实质的工作总算有了着落。当然官方不这么叫，但似乎也不叫支农。问侄子他也说不清，只说这8个月有了2.5亿经费，工资没问题了。

我问他这八个月日常都干些什么，是不是要承担部分城管队强拆队，以及盯梢特务和精神病院管理员的职责？侄子笑笑说也不全这些，也有些送温暖送知识下乡的好事。坚持问他到底干过些什么能否举例说明？他说曾跟着队长一起给赵庄的三个五保户送过三桶油，把李庄的一个急病老太送到医院。当然你我都知道，因为我问的话太不技巧，侄子也只能说这些好事。

倒是在一旁的大哥，也就是这个侄子的爸爸更爽快。他插嘴说，人家现在威风着呢，以前是自行车，现在都有汽车了。侄子听着，嬉笑着：也不总是这么威风，任务也不好干。大半夜蹲点就很受罪的。领导还说完不成任务不准回去，有一个上访的就全盘否决。谁敢保证这八个月不出事？

我想考考这侄子的政策法律水平，就问了他两个问题，一个是某村全体村民集体公决要开除两个村民村籍，据说因这两个村民违背了村规，结果三分之二的村民就同意了。这个决定是否该执行？再一个是有不少村子对出嫁了的女孩不再分地，也不再享受村子的福利待遇，即使她们的户口仍留在村子里。这样做是否合理？

后一个问题，在很多村子都在实行，尤其是对那些发展较好的村子。但这显然违背男女平等原则。侄子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觉得怎么说都有道理，但这些道理也只是停留在村规民约的程度，而这些规约很可能都违法。如果到法律层面，显然又是另外的问题。因此不管怎么答都不能算错，只能算讨论。而对前一个问题，本指望侄子立即就否定，但他却支吾了半天，说要看看村规是如何定的，再看看这两个村民到底犯了什么事？听了这个答复，就对他有点失望。于是就反问他，假如全体村民公决同意处死一个村民，你觉得这是不是也正常？

到底也没听侄子说些他这八个月的日常工作内容，也许这些都属于政府机密吧。于是，就向他讲了柏林墙上最后一名死者和法官“枪口抬高一厘米”的故事，以及《渡江侦察记》里国民党老兵教给新兵“等共军冲上来时，枪口抬高一寸”的绝招。其实这些招，不仅可以用在枪上，还能用在任何方面。

当你作为城管在面对小贩的时候，按照执法的要求，你本来应该冲锋在前，扣车抓人的，但你也可选择稍微退后半步，给小贩们一点逃跑的机会。

当你作为强拆队员面对一群钉子户的时候，按照出行时大家的约定，你本来应该执行断水断电撒粪乱棒的，但你也可以选择临时头疼了拉稀了，以给钉子们让开一丝生的路径。

当你作为干警面对老上访户的时候，按照组织的规定，你本来应该严肃执法关押看管的，这些你可能左右不了，但你也可以选择在学习班上对他们不那么总绷着脸，适当的把绳索绑的松一点，必要时递给他们一杯水。

……

说实话，侄子的角色不如那个柏林墙卫兵，顶多也就执行上司命令，几乎没有自我选择的权利。但真的希望他也知道法官的话：“作为警察，不执行上级命令是有罪的，但是打不准是无罪的。作为一个心智健全的人，此时此刻，你有把枪口抬高一厘米的主权，这是你应主动承担的良心义务。这个世界，在法律之外还有良知。当法律和良知冲突时，良知是最高的准则。”

真心希望侄子有个美好的未来，毕竟他有大学的背景，有公务员的身份，人生刚刚开始。不管未来如何，都希望他记住做好人会被尊重，正义良知不会泯灭。即使没胆量公开抵制邪恶，也该在职务范围内惩恶扬善。不管是作为强势的领导者，还是作为弱势的老百姓，总保留一份内心的是非善恶，不为强权迷失本性，给善良一份空间，给正义一份支持，给冤屈一份同情。

后来，一帮人又说到了重庆的事。大领导就不说了，单说那个检察官幺宁。以前是那么光彩的全国模范检察官，现在则黯然失色的走了。王立军进去了，薄熙来回京了，李庄出来了，所有这些也就时间一晃。作为检察官，她执行书记的命令是本职工作，但作为公诉人公开构陷被告就有点太主观能动。不知道她当时和现在，在心里是否曾经感到对李庄有愧？

也许她还要干一辈子检察官，这是她吃饭养家的工作，但是假如她连一点愧意都没有，以后还有脸坐在台上代表“公”吗？就算她还舔着脸干下去从不道歉，相信这事也会折磨她自已一辈子。无论何时有人提起这事，那尴尬是永远也躲不开的。

其实认真的想，所谓“进步”真的就那么重要吗？所谓“模范”真的就那么让人羡慕吗？在是非难辨的情况下，这些东西还真看不很清楚。甚至很多时候，所谓白纸黑字的法律，都那么模棱两可。因此，在模糊的时候稍微的犹豫一下，未尝不是好事。就在这短暂的犹豫里，你就能获得一份思考。到行动的时候，只要给世界留下一厘米的善良，就能从社会获得一公里的尊重。

于木鱼宅

2012-4-16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