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二婚家庭兰亭序1933

发表于-2012年04月15日 晚上8:56评论-2条

(一)

梅宏泰当年在乌石铺中学﹐可以说是名噪一時。乌石铺中学的生源覆盖左右六七个乡。那时节正是_粉碎‘四人帮’ 之后﹐经过十多年的‘停课闹革命’ 人才出了断层。因此在復课办学之后﹐非常注重升学率﹐同一个班的学生作兴排名次﹐学科与学科之间、校与校之间、也互相攀比。梅宏泰的教学貭量很出色﹐带动学校的升学率也髙。因此很多学生家长﹐争着托人情把子弟送到乌石鋪中学來。來后又爭着托人情﹐安排到梅宏泰的班上來。学校名声好﹐校長髙兴﹐对梅宏泰等卦牌的老師也特別尊重。

梅宏泰家住在小学﹐因为他的妻子卞水秀在小学当老師。中小学的教师宿舍﹐从來都是混杂的﹐都屬教育糸统﹐因此中小学教師互为配偶的﹐有的住在小学﹐有的住在中学。一般以女方为主﹐男方跑路﹐以便于照頋女方做家务。

梅宏泰的妻子卞水秀﹐。原來是梅宏泰的学生。因为勤学好问﹐成績优秀﹐深得梅宏泰的賞识﹐后來成了梅宏泰的妻子。卞水秀中专毕业之后﹐乌石铺中学的校长朱昊主动向教育局长要求﹕把卞水秀安排在乌石铺小学工作。梅与卞俩人感情浓郁﹐温馨和谐﹐出出进进﹐就像一对双飞鸟、连理枝﹐获得多少艳羨的眼光。不到儿年﹐卞水秀就为梅宏泰生下一男二女。

但好景不長﹐梅宏泰得了糖尿病﹐开初是断断续续的請病假﹐后來病情发展﹐朱校长怕影响升学率﹐照頋他请了长假﹐換上梁淇教髙三数学。

梅宏泰得了糖尿病之后﹐卞水秀对梅宏泰照頋得无微不至。以前那种夫妻调侃﹐旷日逐少。欢快己经沒有了﹐有的是克勤克俭的責仼。绉纹爬上了与她年令不相称的脸。本來匀称姣嫩的略带红润的脸脥变得焦黄。那時代物資不够丰裕﹐“文革” 后期﹐虽然减少了一些計划供应的品种。但日常必需如粮油猪肉糖﹐甚至豆腐都还需要凭票供应。有了票﹐也不一定想买就能买到﹐人多了还得排队。这就苦坏了卞水秀。糖尿病古時候叫‘消渴病’ ﹐除了口渴难当外﹐食欲相当大。总叫肚子餓。含淀粉能转变成糖水化合物的东西又不能多吃。因此就得多吃一些痩肉。全家的计划供应的肉票几乎都匀给了梅宏泰。長期下來﹐卞水秀和女儿静琼静玉﹐儿孒家壁﹐脸就都呈現菜色﹕儿女都在成长期﹐水秀又要操劳家务。就只是-‘貧困’ 二字难当。

但苦是苦﹐卞水秀在四邻八乡的名声却趆來赿好。几乎有口皆碑﹐她是世间难得的‘贤妻良母’。一天到晚卞水秀就像砣螺一样转个不停。清晨﹐有一列火車从乌石辅镇呼啸而过。卞水秀便习慣地起來﹐颯索着穿衣服﹐连出恭都习慣性地快。她把煤球炉放到门口﹐然后到墙旮旯里摸出几块引火柴。卞水秀抓了一些废纸浇了一点煤油﹐放在炉膛下面点着火把引火柴烧着。火光一闪一闪﹐卞水秀的影子就在墙上晃动。她用火钳钳起一块蜂窝煤放在柴火上面﹐且不去管它。摘起墙上掛着的扁担﹐钩着两只铁桶﹐穿过学校的操场。她跨过铁轨﹐穿过乌石铺鎮的一条橫街。街上儿乎沒有行人﹐静悄悄的。人们还沉醉在梦里﹐只有略远处传来豆腐作坊里磨豆腐和呼啦呼啦拉凨箱的声响。

水秀來到井边﹐拿起放在井边供人使用的吊桶放到井里﹐抖动吊绳。吊绳朴楞一下把桶翻过身來﹐插入水中﹐端住一桶水。卞水秀費力的址起水﹐喘着气﹐把水倒入鉄铁桶。这样打了五六次终于滿了一担水。很吃力地把水挑回來。她头往前弓着﹐背略驼﹐她毕竟是-个教师﹐不习慣于干粗活。挑了第一担水﹐煤球炉已经火红﹐再箍上一块蜂窉煤﹐然后淘米煮稀飯。放好了锅﹐摧促大女儿静琼起來﹐囑咐她招呼静玉和家壁起床﹐便去挑第二担水。待她把第二担水挑來﹐儿女们都端了矮橙坐在门口﹐就着晨曦琅琅地读書。水秀嘴角有了滿意的笑容。她拿起菜篮子﹐先到街上去排队购肉。这時肉案边已排了一些 破篮孒﹐或者砖头什么的﹐代表自己以经占到一个位子。她也占了一个位子。待屠夫把肉拉來﹐再按早己占好的位列供肉。

水秀放好了篮子﹐先到国营商店后院的豆腐。这豆腐不是天天天有得买的﹐每人每月发给四张豆腐票﹐毎限可以买一斤豆腐。水秀家五口儿﹐共二十张票。每次买两张﹐一个月得排十次队。

好在水秀丈夫长病卧床﹐人们体谅她的艰苦﹐常常一到﹐就让给她先买。

买了菜回家﹐炉中的蜂窝煤已经烧起红红的火焰﹐稀饭也己经熬好。她端起飯锅﹐把装了水的冲壶放到煤炉上﹐一边囑咐儿女过早﹐一边来打理梅宏泰。她扶丈夫上马桶﹐马桶盖一打开﹐窜出一股刺鼻的味道。梅宏泰亨唧着﹐好不容易出完恭。水秀把他扶上床﹐吃了一碗钣﹐半碗豆渣﹐然后扶他躺下﹐掖好被子。儿女们己经各自上学了。卡水秀这才拿起课本教案去上班。

中午放学钟一敲﹐卞水水就急急忙忙回家。淘米、炒菜、洗衣、帮丈夫抹身子。看着丈夫瘦骨棱殉﹐背上长着蜂窝状的溃疡染得内衣上班班迹迹。水秀一阵阵辛酸。

晚上事倩就更多了﹐弄晚飯﹐侍服梅宏泰吃药、注射胰岛素、烧水﹐又一次给梅宏泰抹洗換衣。还要督促儿女自习。早两年已还得抽時间去给食品站经理的宝贝儿子补课。往往要到夜间十点、十一点十才得空坐到梅宏泰身边跟梅宏泰聊天。从国家大事到学校琑碎。她捜肠刮肚﹐想找些好听的新闻告诉丈夫﹐但总是显得孤陋寡因为她上班的時也得抢着做工作﹕备课、改作业、处理班务﹐根本没時间和同事们闲聊。不过梅宏泰也不大认真听﹐那些街头巷尾的听闻﹐早与他不大相干。

那時候﹐国家实行计划经济﹐生活所需大都按人口配给。也有一些小小特殊﹕比如老干部可以略多一点优惠﹐毎月多供一点肉、糖之类。少数民族按民族政策也有照顾。中学老师资深一点的可以等同区级待遇﹐毎月多供一斤肉、一斤糖。但后来物资更趋紧张﹐区级干部和资深数师的待遇就取消了。群众如遇特殊情况﹐比如婚丧喜庆以及病人﹐就得另找食品站站长批条子。梅宏泰开初也等同区级干部毎月照顾一斤肉一斤糖。糖不是梅的需要﹐一斤肉却远远的不够。为了给梅宏泰补充营养﹐水秀只好隔三差五厚着脸皮去找食品站張经理批条孒买肉。

張经理是本地人﹐長着一張马脸﹐鼻子長、仁中長、下巴也長。搭配着双斜眼睛﹐活生生就是一張马脸。他髙兴的時侯﹐鼻翼一噏一噏﹐眉毛往下一挤﹐蛮动人﹔丧气的時候﹐脸往下一沉﹐形象就蛮可憎。

張经理今年五十岁。三十五岁的時候摘掉光棍帽子。﹐到四十岁才得到一个宝貝儿子。却又得了脾臓病割了脾臟。脸色白得吓人。張经理对这儿子視若珍宝。这孩子早两年在卞水秀班上读一二年级﹐那時候找張经理批条子买肉。張经理的脸色很动人﹐儿乎是‘有求必应’。有時还特意登门造訪﹐问寒问暖﹐並親自送肉票去。买肉的時候﹐碰到張经理在一旁。他就会囑咐掌刀的胡屠夫多照顾一点精肉说﹕“梅老师有糖尿病﹐得照頋着点。”卞水秀感动得忙了家务事﹐每晚抽時间去给马脸的宝貝儿子補课。

这好景不長﹐卞水秀没有跟班教三年级﹐马脸的儿子却升到三年级去了。時过境迁﹐卞水秀再找马脸批条子﹐马脸的脸就趆拉趆長﹐赿来赾难看。梅宏泰的糖尿病也漸漸到了晚期。背上長起蜂窝状的窟窿來。肚子也老是饿。一天﹐梅宏泰忍不住对老婆说﹕“秀呀﹐横竖是要死的了﹐就让我吃个饱吧!。”卞水秀一阵阵地心酸。梅宏泰的病己经到了晚期了﹐潰痬的污漬在内衣上硬硬的刺得皮肉又痛又痒。看着妻子的劳碌﹐他总是忍着﹐没有哼声。

那天黃昏过后﹐太阳从西边羞涩地滑下地平线﹐西边的水墨色乌云便慢慢升起。是谁的画笔把它蘸了浓墨﹐逐渐变成乌黒色。随着黑夜的降临﹐乌云便布滿了天空。

卞水秀忙了一天﹐儿女们都沉睡了。丈夫也终于摆脱短暂的痛苦进入了睡乡。屋頂淅淅沥沥地响起了炒黄豆的沙沙声。下雨了﹐雨声诉说着人间的悲欢离合。卞水秀睡不着﹐她想到十几年前坐在教室里听梅宏泰讲数学。那朗朗的声音﹐恢谐的微笑。每一道水秀认为的难題﹐在梅的脑里好像都有完整的排列组合﹐从那略似微笑的嘴角﹐蚕儿吐絲似的涌岀﹐涌出在他食指和母指夾着的粉笔尖﹐整齐的把思维排列在黒板上。

像是电影的蒙太奇﹐水秀仿佛处于另外的环境。在公園那棵大树下的靠椅上﹐梅坐在她身傍﹐蜜蜜的细語﹐如同他讲课時一样﹐微笑的嘴角含着一絲絲幽黙。她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回到了現实的床上。依稀中﹐她看見梅的脸色蒼白﹐脸型歪斜﹐似有无限痛楚。他看見梅的背上﹐有一个一个凹陷下去的潰疡。她失眠了﹐听到屋頂如泣的雨声﹐听見梅在床上翻身。她想着梅﹐想着儿孒﹐想着自己的后半生﹐禁不住不寒而栗。她知道逐漸清晰的结局﹐迟早是要到來的﹐只希望來得慢一点﹐慢一点。

雨如泣如诉地下个没完沒了……

“秀﹐你太辛苦了。我欠你的債下輩子再还你吧!”

“有你这样的老婆﹐我死而无憾” 梅唠叨着﹐“是我沒尽到丈夫的責仼﹐把这样重的担子撂给你﹐我心难安呀。”

水秀一遍一遍地听着﹐安慰他不要想得太多﹐她承诺一定把儿女养育成人。

听着丈夫-一遍又一遍地唠叨﹐她总是很不安﹐生怕这就是生离死别的遣言。

终于这一天來了。那天早上﹐水秀穿上衣服﹐习慣地挨到丈夫床边﹐准备扶他上马桶。可他静静地、静静地沒有反应。他走了﹐沒有一句告别的话﹐就这么悄悄地悄悄地走了。

水秀点起了灯﹐丈夫安祥的躺着﹐但眼睛没有闭。

“儿女没有成人﹐这样重的抯子撂给你﹐我……”﹐往日这句话在水秀耳边响着。

“老梅﹐你放心走吧﹐儿女我一定千方百計养育好。”水秀说。

梅宏泰的眼睛瞌然闭上﹐水秀失声大哭。儿女也醒了﹐跪在梅宏泰床前﹐哭成了一团。

天蒙蒙﹐地蒙蒙﹐鸟石镇的人们在睡梦中在鞭炮声中惊醒﹐不约而同地想到, 久病沉疴的中学老师梅宏泰。

水井旁边的誉论热闹起來。

“梅老师升天﹐在水秀也是一种解脱﹐太苦了。”

“真是-一个賢妻良母!”有人赞叹。

誉論赿談赿遠﹐也有人谈起人情冷暖﹐少不了食品站那个‘马脸’也被女人们鄙薄一阵。

这里人们把亊情当闲活议论。那里卞水秀家却哭作一团。中小学的教师和家屬﹐远近的邻居﹐学生家長们也都纷纷前來劝慰。

(二)

一个不愉快的消息不踁而飞﹐传遍乌石铺镇﹕中学的姚怡老师去世了。

乍听这消息的人﹐没有一个敢相信﹐有人甚至说传话的人造谣。

“前天我还看見她在豆腐坊站队买豆腐﹐怎么就死了呢?”。

人们不相信﹐是因为太突然了。前儿天还好好的﹐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怎么就死了呢。有的人就开始附会﹐说某天半夜听見屋顶劈拍响﹔有人说夜里听見狗吠﹔有人说﹐姚怡是给鬼勾去了﹔有人说﹐梁淇不该接梅宏泰的班﹕说什么的都有。

那天下午﹐姚老师刚上完髙(二班) 的化学课﹐说头有点晕。她爱人梁淇以为是伤凨感冒﹐拿了几片牛黄解毒片﹐泡了一包板兰根让她服了﹐叫她在家躺着。

下午学生放学﹐梁淇回家見姚怡还躺着﹐也不在意。顾自去淘米煮饭、烧火、炒菜。大女儿梁菁和小儿子国良先后回來﹐叫了一声妈妈﹐放下书本﹐拿起跳绳到门外操场上去玩。

天色漸渐晚了﹐梁菁和国良回屋﹐梁淇的饭菜也做好了。姐弟俩叫妈妈起來吃饭。姚怡想要起來﹐用脚在床下勾來勾去找鞋子﹐一个趔趄﹐歪倒了在地上。梁菁赶快去扶﹐没有扶住。梁淇赶忙过来把姚怡重新扶上床。梁淇把饭端到床边﹐姚怡不想吃﹐只是叫头暈。梁淇和儿女吃完饭﹐洗盥完华﹐再來看姚怡時。姚怡己经昏昏沉沉。梁淇看她气色不好﹐背着她來到镇上的医院。

镇医院是周子兴坐診。他认为是重感冒。乡镇医院条件不是很好﹐只做了一般检查处理﹐静待覌察

笫二天清晨﹐校長朱昊偕同工会主[xi]甄輝到医院去探視。姚怡睁开惺忪的眼睛﹐疲倦无力地打了一个哈欠。

“覚得怎么样” 校長朱昊问。

姚怡仍然没有回荅﹐只是重重地又打了一个哈欠。

朱昊甄辉覚得不妙﹐周子兴过來悄悄跟二人耳语﹕“病得不轻﹐处在昏迷状态中﹐看样子得转院。”

朱昊当机立断﹐囑咐梁淇回家收拾換洗衣物﹐又囑咐甄辉到地貭队借一辆運输車﹐他自已在医院办理转院手续。

转眼间﹐一辆解放牌敞蓬车停在了医院门口﹐梁淇也拿來了衣物﹐随同他-一道來的有三个年轻老师

大家七手八脚将姚怡抬上担架﹐三个年轻人和甄辉扶着担架。乡村公路坎坷不平﹐为了防止顛簸﹐四个人蹲在車上托着担架﹐勿让碰撞﹐硬是这样走了六十多里路到了县医院立即掛急診。初步診断为肝昏迷﹐急需球旦白。真是隂差阳错﹐县医院正好缺这种药﹐只好向地区医院求助。

这里去地区医院有一条公路﹐一条铁路﹐公路稽時怕久﹐只好赶乘十一点钟路过的一趙火车。

朱昊在地区医院有一位挈友名叫黄幼儒。写了一个便条给黄幼儒﹐派甄辉动身﹔县医院也派了一名药房职工﹐带上批拨药品的申请﹐双管齐下﹐那一头快捷就先乘下午一点钟的火车回來。

甄辉到了地区医院﹐幸好黄幼儒正在办公室准备下班。事不宜迟﹐药库的人却己经下班了。黄幼儒只好到住院部借了儿支冷冻在冰箱里下午要用的球旦白让 甄辉赶火车回县医院。

甄辉提着冷冻瓶﹐仿佛有千斤重。待甄辉匆匆走进县医院﹐頓覚情况不对。他以为朱校長会火急火燎地等在县医院门口。他看見院门口有一些边炮纸屑。他进到住院部﹐也没看見人。姚怡的病床空着。赶忙出來﹐才碰到了朱昊。朱校長无可奈何的告诉他﹕“没用了﹐已经走了, 进了太平间。”

“你动身不久﹐她就停止了呼吸﹐‘溶血性黄胆’ 、‘血癌’ 。即使注射球旦白﹐也不一定能起死回生。”朱昊说。

甄老师提着千斤重的冷冻瓶﹐一下孒子泄了气。

(三)

姚怡﹐在中学里人缘极好。她平日朴素淡美﹐从不浓妆艳抹﹐但恰到好处。虽貎不惊人﹐却典雅大方﹐显得楚楚动人﹔兼之性情恬静温存﹐深得学生爱戴﹔在同亊之间﹐也能和偕相处﹐深得同事之谊。在乌石铺镇﹐中学的姚怡和小学的卞水秀一样是有口皆碑的。卞的出名是因为无怨无悔照頋丈夫的病﹐名分在‘贤妻良母’上﹔姚怡則是大方和谐﹐对学生循循善诱和温淳的待人接物上。姚怡的去世﹐实在是太突然﹐如果不是突然夭拆﹐姚怡旳生活应该是很能自我滿足的﹕不愁吃、不愁穿﹐一对儿女又聪慧﹐又乖巧。她的人缘又好﹐与世无争﹐不忧不愁。她总是笑呵呵地。

如果说有什么不足﹐那就是梁淇的長相太丑陋﹕髙額头、髙顴骨﹐頂着一双凸出的金魚眼、整个看上去就像庙堂里伟驮或周倉的塑像。也许庙里的塑像还有相当搭配的人工美﹐而梁淇却实在不敢恭这维。他那长相显得那一部分都不塔配。梁淇之与姚怡结合﹐是因为他的悟性﹐成绩好﹔而且在那个時代﹐成份出身也是谈婚论配的要件。梁淇出身貧农﹐姚怡出身地主。覌梁淇的外貌﹐姚怡有時黯然﹐后悔自己一時冲动﹐特别在夫妻生活间﹐她显得很冷淡。他们平常分床而睡﹐偶尔才有濡沐之偕。姚怡生性含蓄﹐外人看不出什么不睦之处。梁淇有時虽然在夫妻分上不尽滿足﹐但時过境迁﹐仍然对姚怡百般关护。現在突然的恶耗让梁淇痛不欲生。想到姚怡平日的好﹐大家的贊誉﹐姚怡的克制旷达﹐梁淇常常半夜里掖着被子哭泣。

许多人都來帮忙办理丧亊。卞水秀因为初失丈夫﹐殡仪館的辦理手续都清楚﹐也就帮到了实处。

趁着遗体进入火化炉﹐卞水秀悄悄离开殡仪馆大厅﹐沿着一条小路﹐找到梅宏泰的墓地。墓上插着的招魂幡己经退色﹐坟头上長着零星小草。水秀眼睛泛红。这些日子她感到特别孤独﹐特别是经济上捉襟见肘。她像行船少一个舵。

回到殡仪馆﹐工人正用一个四四方方的篩子在筛骨灰。灰白白的骨灰从筛子眼里漏下去﹐筛子里畄下一些煤渣。没有了﹐原来髙高大大的人成了一堆灰﹐只有一个铁灰色的避孕环在筛子里跳动着。水秀眄了梁淇一眼。梁淇漠然望着骨灰﹐脑子空落落地。不知有所思维。

(四)

有人说﹐人生三大悲剧﹕就是少年失父、中年丧子、老年失伴。殊不知这中年失伴﹐更是不幸中的不幸。梁淇从此生活总是懒懒的﹐除了三歺简单弄点给儿女吃﹐一直沉浸在苦楚中。毎天连床被都懒得叠﹐房里乱七八糟。有天水秀到中学来領未成年子女抚恤金﹐看到梁淇房里乱成一团﹐便幇忙整理﹐同病相怜﹐不免也挥洒了一点悲伤的泪。临走﹐她捎上梁淇和他子女換洗的衣服﹐说是丈夫梅宏泰去世以后﹐她倒轻闲了好多。反正也没多少亊干﹐稍带着帮他洗了。明天送过来。梁淇不好意思﹐说他自己慢慢学洗。两个一拉一扯﹐正好一个学生来问题目﹐梁淇脸一红﹐一松手﹐水秀便抱着衣服走了。

明天﹐水秀送来衣服的時候﹐又就手收了他床上的褥单去洗。从此明日復明日﹐渐渐习以为常。人们只觉得他们俩个都有新殤﹐同病相怜﹐也是很自然的亊。

不知是阴差阳错﹐还是缘分注定﹕梁淇跟卞水秀竟然成了二杆子夫妻。最近﹐这两家子人的故亊便成了乌石铺镇的新闻。中小学老师﹐还有镇上的人都觉得这是一件好亊。两家都各缺一部分﹐合在-一起是钉对钉﹐铆对铆。卞水秀又能干又贤慧﹐两边儿女所缺乏的父爱﹐母爱就都能弥补。

卞水秀与梁淇的配合﹐卞尤为主动。俗话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牛屎粑。卞水秀的容颜已退。为操劳服侍梅宏泰﹐早是满脸憔悴。最煞凨景的是带着三个几女要再找一个合适的男人﹐实在不容易。而梁淇﹐中年失妻﹐毎天回到家里﹐空落落的﹐实在难敖。他早就放凨﹐请人谋略。镇上有个马道婆﹐竟然有本事给他介绍一个黄花闺女。二十八岁。虽无文化﹐却有凨姿﹐因心气太高﹐左挑右选﹐错过了年华﹐如今在镇上竟找不到年令相匹配的人。梁淇虽有点淫不择妻﹐但自知自已其兒不掦﹐看《水浒》武松与潘金莲的故事﹐又那[ch*]女比女儿梁菁只大十三岁﹐也怕难以相处。卞水秀听说马道婆为梁淇做媒﹐心中着慌﹐便提前在梁淇面前道破衷心。其始﹐卞水秀在于梁淇﹐本无太多的吸引力。原因就在卞的儿女众多﹐两边加起来大大小小就有七个人﹐负抯实在有点超载。自卞致意之后﹐梁淇左思右想﹐終于选择了卞水秀﹐不敢渉足那[ch*]女。卞水秀和梁淇的结合﹐谈不上什么感情基楚﹐只不过是亙补缺陷而已。在梁淇这一面﹐他初失爱妻﹐孤守空房。况且往日只是专管煮饭﹐其它日常亊务﹐都是姚怡頂着﹔中年失妻﹐生理上也实在难敖。在卞水秀这边﹐靠毎月三十元工資﹐要养活四口之家﹐也是孤掌难鸣。

不过这以后﹐卞水秀的心就象某部外国电影《冷酷的心》中的彼得﹐因为被換了一颗石头心肝﹐从此便冷酷无情。親爱的读者﹐作者笔下的卞水秀这个人物﹐在二婚之后﹐原来那有口皆碑的‘贤妻良母’ 的好名誉便渐渐被一种岐异的眼光所代替。这当然不能怪群众的看法﹐种豆得豆、种瓜得瓜﹐都是卞水秀自已种出來的果。作者也只能顺其发展﹐如实写来。

卞水秀与梁淇登记结婚之時﹐中学甄老师出于好心﹐告诫过卞水秀﹕“你俩同時失侣﹐凑合到一起来﹐也是天作之美。只要你释心照顾好梁淇的儿女﹐无需十月怀胎﹐凭空又得了两个儿女﹐是再好不过的事” 。

卞感激甄的告诫﹐连连说﹕“会的﹐会的。我会像对自已儿子一样对待他们的” 。

(五)

卞水秀住在小学﹐梁淇住在中学。结合之后﹐七口之家无论那-一边都住不下。只好梁一个人住到小学来﹐让梁菁和国良吃完晚饭之后回中学去自修、睡觉。

起始﹐梁淇还陪着儿女过来﹐也辅导一下作业。日子久了﹐便只让 梁菁带着国良过来﹐连功课也很少辅导了。

卞水秀之于梁淇﹐性生活已经很淡漠﹐她的曲意奉承﹐目的只是笼住梁淇﹐为自已的几女补课﹔而梁淇比起梅来﹐却显得生猛而粗暴﹐梁淇的欲频又髙﹐卞有時隐隐有疼﹐但仍忍着。卞在白天忙于劳心劳力﹐夜晚本想安逸睡眠﹐实在受不住梁淇的操动。但一想起儿女的未来﹐也只好迁就﹐采取的是‘怀揉’政策。在经济上﹐她却不马虎。﹐一个人独揽‘财政大权’ 。梁淇与姚怡生活的時候﹐经济也是姚怡统管。梁淇只管烧火做菜。现在和卞水秀连烧火做菜都免管﹐他乐得百事不问。只是帮水秀的子女补课﹐那是无论如何推托不了的。那怕二十四小时都扑在她儿女的学习上﹐她都会嫌不夠。其始﹐梁淇陪亲生儿女回中学﹐也略为给梁菁﹐国良指导一下功课。伹稍为晚一点过来﹐水秀就坐立不安。回来了﹐水秀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晚上睡觉的时侯也来个背靠背。后来索性一放下飯碗﹐便摧促静琼三个拿出书本﹐让梁淇走不开。“中小学就这么一奌路﹐怕他们掉了不成” 水秀说着把梁淇拦了下来。梁菁和国良只好翹着咀巴回中学。

水秀独揽财杈﹐但毎月工资合起来只有八十多元﹐毎人平均只十多元钱﹐而当时最低伙食弗﹐在集体吃集体伙食的标准大都是毎人八元。经济上的捉襟见肘﹐水秀只好在梁淇的烟瘾上开刀。梁淇的烟瘾实在太大﹐原来包恬应酬是毎日一包。姚怡去世之后发展到两日三包。关心他慰藉他的人一多﹐应酬烟也多﹐抽的又是中等挡次的‘黄红梅’ 。水秀开初也不好干预﹐日子久了﹐钱不够用了﹐也就唠叨起来。水秀借口怕闻烟味﹐拒绝親吻﹐除非戒烟。这样逐渐回復到每日一包。也亏得水秀有能耐﹐最后控制到每日三歺后各抽一支﹐再发两支上下午上班间歇时抽。这样﹐梁淇给人的应酬没有了﹐变之为抽‘。伸手牌’ 俗话说‘情来礼往’ 。伸手牌抽多了﹐别人也就不用给予了。

对待儿女﹐水秀也逐渐有了区别﹕原先在粮食和肉类上﹐还保证各人吃各人的供应量。到后来就让親生儿女多占梁菁和国良的了。开初梁菁也还忍着﹐次数多了﹐梁菁就带着国良抢。这時水秀就摆出家长的面孔教训起来﹕“都斯文一点﹐吃饭象抢刧一样”﹐说着﹐随手拈了一块肉给家壁﹐意思间好像是家壁沒有抢赢。

梁菁不服﹐她一筷子扠了最大的一块肉给国良﹕“国良﹐这是你份内的猪肉﹐国家给的指标。”国良用筷子扠过肉﹐囫囵呑下肚。

梁淇在一旁装做没有看见﹐没有听见。

有一回燉鸡﹐卞水秀囑咐静琼、静玉、家壁放学早点回。在梁菁、国良、梁淇未到之前﹐先让静琼、静玉、家壁各喝了一琬原汁鸡汤。待大家回来之后﹐她便盛一碗添水的汤?0?0顺便夹了一只鸡腿捧给梁淇﹕“大老男人﹐优先一点”﹐ 卞水秀说。

“算了﹐放一块大家吃” 梁淇说。

卞水秀执意不肯﹐说“一个个咀馋得象饿鬼似的﹐一块吃你能吃到吗?还是狠下心先吃一点吧!一家的台柱子﹐靠着你哩!”

梁淇只好坐下来吃。

其实﹐水秀唱的是前奏曲的过门。当然梁菁和国良也多少能吃到一点﹐但那已经是汤的汤了。

隔了很久﹐再吃鸡的時候﹐连梁淇也吃不到了。上桌的鸡不是少腿就是无心无肝无肫﹔燉肉也是一样﹐上桌的肉也是汤多肉少。

有一次﹐一碗鸡汤实在没有什么精华﹐只一付鸡骨架和一付鸡肠。水秀用筷子捞起鸡肠﹐掐两半分别给了梁菁和国良。国良接过鸡肠﹐两口就吞下肚。梁菁却不动。吃完饭﹐用纸包了鸡肠﹐回来放在娘的遗像前﹐流下两行热泪。她郁郁地拿着鸡肠﹐来到屋后的苗圃。她在小道上踟蹰着﹐在一棵一人多髙的苦楝子树前面。她哭泣着把鸡肠掛在苦棟子树槎上﹐边哭边哼起当地的童谣来﹕“一个鸡蛋两个黄﹐劝人莫讨后来娘﹐前娘吃鸡畄只腿﹐后娘吃鸡畄条肠﹕我也不想吃﹐我也不想尝﹐挂在门口大树上﹐让人看了好凄凉。”

一天傍晚﹐梁菁和国良到小学去吃饭。一进门﹐看见静琼、静玉和家壁毎人手上端着一碗鸡旦蒸肉沬﹐正吃得慌。水秀见了她俩﹐便脑羞成怒来一个恶人先下手。她把脸沉了下来﹐说﹕“你爸爸都没有下班﹐怎么你们就过来了” 。说过之后﹐她自已也觉得说这活太无头脑。

梁菁把拿在手上的衣服往椅子上一摔﹕“要洗澡哩!”﹐她也横着个脸﹐一点不示弱。

吃了钣﹐梁菁还是一脸阴沉。

“姐姐﹐她们躲着我们吃﹐把我们指标都占了。”国良说。

梁菁没有回声﹐脸一直隂沉着﹐国良却一直嘟嘟嚷嚷不服气。

回到中学﹐梁菁拿來一个平常为娘烧纸的破脸盆﹐拿起放在她娘灵桌上的黄表纸﹐香炉中插了三支香﹐烧起了纸。火光一闪一闪地。姐弟俩在娘的遗像前大放悲声。

引来中学的老师和家屬们都前来劝慰﹐有些寄宿生也来看热闹。好心的老师和家屬们劝她俩擦干眼泪﹐争口气读好书。

“怎么会变成这样?”有人说。

“怪梁淇是个随耳刀(朵) ” 有人说

“水秀以前不是贤惠有名吗?政府还给她发了奨励。”有人说。

“以前那是她结发夫妻和親生儿子呀!。”

“也不能一概而论﹐也有好的后娘﹐感天动地的都有。”

“卞老师也真不会想﹐姚老师这两个儿女该有多好呀。好好关照﹐无需十月怀胎就多两个儿女﹐何必弄得这么怨声载道。口碑也不好。

人们议论着。

后来有一些好心的老师﹐就经常抽時间来给梁菁国良补课。代她(他) 们课的老师更认真﹐只要他们的功课略有差池﹐便着急的前来辅导。在中学居住的人﹐只要家里弄点好吃的﹐就悄悄叫梁菁和国良去吃。有的干脆就用碗盛了送去。

这一切﹐梁淇都不知道。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寒来暑往﹐不觉过了十几年。時序已经进到了二十一世纪。在梁淇辅导下的静琼、静玉先后考上了职业中专﹐家壁也考上了大专学地貭。煤碳专业。

出乎梁淇的意外﹐他很少辅导的梁菁和国良却都考起了本科大学。梁菁录取在省城一所名牌大学计算机专业﹔国良录取广州中山医学院﹐毕业后成了脑外科医生﹐曾在北京中外合资医院工作﹐后来畄学日本攻读博士。天道酬勤﹐这一对年青儿女在后娘的岐视下﹐不是颓丧消沉﹐而是发奋努力﹐因而争得了美好的前途。当然也有乌石辅中学老师们的关心培养。工作以后﹐梁菁和国良与梁淇卞水秀的联糸扱少。读大学的时候﹐她(他)们的母舅每月都寄生活费给他们﹐因此他们都亲近了养舅﹐寒来暑往也都住到母舅家去。

梅静琼生了娃伃后﹐把卞水秀接去帮她带小孩﹔赶静玉生了小孩﹐卞水秀又被接到静玉家。就这样﹐带了外孙带孙子。最后定居在家壁处。再也沒回乌石铺镇。她不再习惯乌石铺镇那些异样的眼光和流言蜚语。。

(六)

冬日的骄阳﹐公平合理的照在了人间。乌石铺镇也一样承受着一份灿烂的温暖。在乌石铺镇中学宿舍东边的墙角﹐有一位退休教师端来一把太師椅﹐坐在墙边晒太阳。这就是梁淇。

梁淇在年轻的时候﹐夏天贪涼﹐常常拿席子到教室大楼水泥屋顶上睡觉乘涼。后来落下一身风湿病﹐身上与四肢的骨节﹐只要与水泥地面接触过的地方﹐都疼得难奈。特别是颈椎骨﹐肩呷骨。手和脑袋也不断颤抖。

梁淇坐在墙角落里﹐不断地摆着头﹐仿拂忏侮着往日的错失和今日的处境。他的手颤动着。身上各处都疼痛难熬。他的退休工资供给自已有佘﹐但他生活很简单。冬日穿的是一件带着黒色毛领的棉大衣﹐衣上沾着很多油渍。他毎天颤悠悠地到莱场买点疏菜﹐有时买点肉。他不愿多摆弄﹕一缽子肉可端一个礼拜、疏菜每天都炒﹐但总要掺入上顿剩下的菜﹐因此每歺吃的不知道是新鲜菜还是剩菜。有人劝他请个保姆﹐他自已也有这个想法。但是没有人愿意应聘﹕一则当保姆﹐工资不太高﹔二则怕惹是非﹐传出蜚闻﹐败坏名声﹔三是有人对梁淇叹息多于同情﹐大都怪梁淇自作孽﹕亲生儿子不关怀﹐一心扑在后妻的子女身上。隔层肚皮隔层心﹐后妻的几女长大了﹐带着生母走了。前妻的儿女又抱怨他处事不公。俗话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梁淇这不是自找苦吃自作孽么?其四﹐现在大家生活都有改善﹐不是非当保姆不可﹐像梁淇这样衣食住行全管的保姆谁也不想当

梁淇只好每天哆嗦着﹐到墙边来晒太阳。

周边的人各有各的事。上斑的上班﹐洗涮的洗涮。井边的妇女﹐有时远远的望着中学教室墙边的梁淇﹐再也提不起什么话头了。因为该说的活﹕或叹息、或谴责、或同情﹐都说过了。

只有冬日的太阳﹐无私的把温暖的阳光照在了他的身上。他摇着头﹐颤抖着手﹐默默地﹐默默地﹐一日復一日﹐在一把藤椅上坐着。身影由长到短﹐又由短到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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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郑佳仪推荐:郑佳仪
☆ 编辑点评 ☆
郑佳仪点评:

俗话说,半路夫妻隔着心,一碗的水,怎样端都无法端平,点滴不漏。
在之前,每个人都是有情有义的伴侣,在命运不幸的磨难和坎坷面前,勇敢坚韧。却在二婚面前,却有另当别论!实在令人费解。
小说的最后,男主人晚年时候的形影单只,一副落廖的场景,令人十分心酸和叹息!!小说层次分明,主题鲜明,推荐欣赏。

文章评论共[2]个
绍庆-评论

早上来拜读朋友佳作,顺致大安。祝(:012)(:012)(:012)(:012)at:2012年04月16日 清晨6:13

月下的清辉-评论

生活如一本书,每天都在翻开新的一页,而每一页都留下美好的留恋,送个晚上好。at:2012年04月16日 晚上9: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