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子的大名叫褚孜，因为他好像什么都懂，所以大家就把孔子、庄子、墨子、老子、孙子的“子”替代了他原来的“孜”，以表示他有学问；另外，褚子与“杵子”谐音，而杵子又有“飚”、傻、精神有缺陷的意思，褚子呢，还真的就与这些多少沾点边。

褚子家住离县城不远的农村——蛮子房。75年，我作为“农业学大寨工作队”成员，在蛮子房呆了一年，所以褚子也可以视作是我的同事。

褚子是县气象局的业余气象预报员，每月县局给他15元钱的补助，这在当时不是一个小数目，工厂里的正式工人一般才挣30元钱左右，他挂名在大队，大队给他记全村劳动力的平均工分作为报酬，相当于双工资，所以村里很多人羡慕他。

他每天在大队土院墙那块用水泥抹出的黑板上发布天气预报；早、午两次，巡视全大队的所有地块，记录温度、湿度、病虫害、苗情长势。特别是对天气变化情况，记载的尤为详细，风雨雾云雷电霜雪雹一样不漏。谁要是想问问哪年哪月哪天的气候情况，他肯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风是几级？雨是多大？雷有多响？几时开始？几时转大？几时停止？哪年啥时候下的头场霜，啥时候打的头声雷，全部了然于胸。

75年2月辽南海城营口大地震，褚子又自觉给自己加了观测地震前兆的任务，像什么前街（读gai,后同）张家猪跳圏、后街李家鸡上房、东边天上云彩乱旋乱转、西边地里电井冒水翻砂等全部记录在案。

忙完这些事就在大队部帮忙，扫个地了，倒个水了，通知找人，上公社送材料，去商店买东西，哪叫哪到，该干的干，不该干的也干，有些人就抓他的大头，巧使唤他，有时候我们都看不惯了，可褚子一点也不介意，有人指使就乐呵呵的去干，他的身影不定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出现，所以大家又管他叫散仙。散仙，也有没收没管的意思。

褚子个头不高，鼻头有点尖，眼睛有点锈还有点眯缝，背也有点驼，看起来也不是个精灵的人，可是咋当上气象预报员的呢？大队里的人给我们讲了一个非常精彩的故事。

那还是前几年的事情，天大旱，好几个月没下雨了，地里的小苗干的哗哗直响，点火就能烧着，稻田地里龟裂的七缝八半，各级领导都非常着急。一天下午，市气象局领导来县里调查旱情到了蛮子房。一行人下的车来，前呼后拥呼呼啦啦指手划脚，看完玉米看高粱，看完旱田看水田，最后到大队部休息，研究旱情及抗旱方案，七嘴八舌议论不休。褚子自然是端茶倒水，殷勤服务。听着大伙的争吵，褚子冒地抓风的来了一句：“着什么急，今天半夜就下雨，明天地里还得往外排水呢”。“啊！你说什么”？“我说今天半夜下大雨”。所有的人都惊奇的看着褚子，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发烧了？有病了？做白日梦说梦话了？我们这这些专家都没看出来，你凭什么说下雨，还大雨？

一位市局局长问褚子：“小伙子，你咋知道要下雨啊？褚子说，爱信不信，。不信拉倒。局长说，要真下雨，今天我就住这。褚子说，你要是住这，明天小轿车都开不出去。局长也犟，对褚子说，好，今天就住在这了，明天要是像你说的那样，我调你到气象局上班。既然局长说了，一干人等便在蛮子房住了下来。

说来也怪，半夜子时，果然是风云突变，一阵大风刮过，乌云低垂，天如锅底，四野无光，漆黑一片。继之电闪雷鸣，雨如瓢泼，不喘气的一直下到天明。直下得沟满壕平，墙坍路断，放眼之处，皆是汪洋，蛙鸣噪耳，一派泽国风光。

清早，褚子来到领导宿地，端汤送水，伺候领导们刷牙净面，来到局长面前，蔫蔫的问了一句：“局长，今天我跟你走哇”？局长愣了，问你跟我上哪去啊？褚子说，你昨天不是说，要是下雨就调我到气象局吗？局长一下想起来了，是啊，昨天我是说这话了，谁他妈寻思天老爷真会下雨哇？这下局长是卖不了的秫秸——杵那了，没等局长回话呢，褚子又嘟嘟囔囔的说了，局长不能调理人，说话就得算话。局长看褚子，褚子瞅局长，真应了那句话了，叫“张飞拿豆杵子——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县局领导发话了，别着急，这事我们研究研究。研究的结果，就是聘褚子为基层气象预报员。每月补助15元，供应工作所需的纸笔等用品，还给褚子在大队的房后建了一个观测点，装备了百叶箱，风向标，温度计，湿度计······一应俱全。从此，褚子当上了令人羡慕的“监天官”。

那场雨究竟是咋测出来的，谁也不知道，到现在还是一个谜。

褚子还有很多本领，诸如谁家猪不吃食，鸡不报窝，井不出水，树不结果，他都会主动上门，献计献策，热情的让人受不了，拒绝都不好意思。有的听他话还真就解决了问题，有的就弄得稀胡乱遭。所以大家就认为这人精神有毛病。

有一次村上一个小姑娘因为搞对象精神受刺激，大说大讲，哭笑无常，褚子就对姑娘的家人说他可以治好这个病。问他怎么治，褚子说，你不管我咋治，夜里10点人定以后，我去她住的房里，别的你们什么也不用管，天亮姑娘的病就好利索的。家人合计了好几天，最后还是拒绝了褚子的毛遂自荐。而后，姑娘被家人领着沈阳、北京的有名大医院去了不少地方，钱花了不少也没彻底治好，最后嫁到外村去了。褚子说，要是相信我，早就治好了，还用费那些劲？花那些钱？大家也是半信半疑，褚子真能行吗？行不行谁也没见着，可是话却传出去了，说是褚子能治“情疯花痴”。据说后来外村有一个同样的病人，家里困难，饭都吃不上溜，哪有钱到大医院去看啊。报着死马当活马医撞大运的想法，把褚子请到家里，按褚子的要求进行救治。结果第二天褚子满面春风回来了，左手两只大公鸡，右手一筐咸鸭蛋。那家人千恩万谢，感激不尽，逢年过节，元宵、月饼、槽子糕的直往家送。

时间长了，和褚子也熟了，有时候也问他一些问题。那时褚子已经30多岁了，但还是单身，据说结婚他给自己定了三个条件，挺有趣的。有一天下雨歇工，闲着没事，就和褚子聊起了这个事。

褚子告诉我们，第一个条件是要加入中国共[chan*]党，必须是党员后才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看来我们的褚子在政治上还是有想法的，是要求进步的。我们问他写几分申请书了？他说一份也没写。我们就奇怪了，问他，你不写申请书咋入党啊？他很严肃的告诉我们说，他自认为距离党员的要求还很远，还很不合格，他和我们强调了好几次“很不合格”，说等条件成熟了，我会写的。

第二条是“台湾不解放我不能结婚”。我们问他，台湾解放和你结婚有啥关系啊？褚子说，你们没看报纸吗？没听广播吗？天天都在讲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我们一定能够解放台湾，台湾不解放，我老感觉心里是个事，这是大家和小家的问题，所以，你们说，台湾不解放，我怎么可能先建立自己的小家呢？说的我的脸都红了，因为那时候我刚结婚，唉，你说人和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第三条是“不做出成绩来我不能结婚”。我们说你现在的成绩不是挺好吗？县里的气象预报员，虽然没在大队里担任职务，但也天天在大队出入，谁也没小看你，都得高看你一眼，还要啥成绩啊？褚子告诉我们，我说的成绩是天气预报不用仪器，抬头看看天，低头看看地，就知道是咋回事，就知道一队要刮风，二队要下雨；我们公社晴，别的公社阴；我们县涝，别的县旱；我们中国风调雨顺，美帝苏修灾难不断，几年的甚至十几年的天气演变情况要做到心中有数。你们说要是不做出成绩来就结婚多没出息啊！人家大寨陈永贵还提出“先治坡后治窝”呢，毛主[xi]号召我们农业学大寨，我们不得落实吗？看看，这就是褚子的境界，不服不行。

原来是这样，综合起来看，这三条真是太难了，关键是褚子对自己的要求是太严格了，非常人可比。

日月如梭，白驹过隙，转眼间几十年过去了，也不知现在的褚子咋样了？前几年有幸参加农村土地调查又到了蛮子房村，问起褚子，村上的人告诉我说，现在的褚子已经快70岁了，头不梳，脸不洗，白头蹀躞，每天什么也不干，在自家院内搭起来了三层类似房子形状的木台，裸露的木楞上挂满了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布条，朝向东方的一面，钉了一块很大的胶合板，褚子用红油漆亲书“观天楼”三个大字。每到半夜，褚子都会到楼上上香点蜡，披头散发，朝拜四方。问及家中还有啥人，指啥为生时，村上人告诉说：褚子的父母早就故去，家中就他一人，村上给办了低保，生活没有啥问题，就是见谁也不说话，也不和村上人交往，大门紧闭，真正是与世隔绝了。

我站在村部向褚子住的方向望去，隐隐的看见褚子观天楼的木头尖顶，一面原来不知是什么颜色的旗子，已经被风撕扯的破乱不堪，仅剩下长短不齐的布条，还在风中摇曳。

我心中不由得出现了这样的画面：夜半，天凉如水，香火隐隐，烛光飘摇；观天楼上，但见褚子雪压黑发，霜染须髯，虔诚合掌，念念有词，目视穹空极处，俯仰揖拜。真乃仙风道骨，化外高人，神仙做派。

啊，褚子，我见到你还会认识你吗？

啊，褚孜，杵子，褚子；散仙褚子，你真的与世隔绝了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