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朋友打赌“我养的鱼可以活过七天”失败的那天下午，心情糟糕透了，一个人悄悄躲到那个小池子边上，对着那一池浑浊的让人找不出词语来形容的水发呆。是时，日照西斜，半池水光耀目，半池水波阴暗，界限分明的将一池水分割成两个世界，我便盯着那片阴影一点点侵蚀明光，脑子里一片荒芜。

倏忽，水面下一道浅浅的光影一闪而逝，我以为那是水波流动投下的影子，心想这样一池浊水唯一入得了眼的大约便是那倏忽而逝如同梦幻般的波影了吧。当第二道波影倏然闪现时，我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尖上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一刻几乎想要抓个人过来然后指着水池尖叫着告诉他：鱼！鱼！水里居然有鱼！

那纵横闪逝的波影居然是一尾尾小小的、浅灰色的鱼！活的鱼！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那是一沟闻一多笔下的“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涟漪”。因为水中浑浊不堪、满是杂物，树枝树叶纸屑饮料瓶把这里当做它们的狂欢所，肆无忌惮的占领着这个本不属于它们的世界，无法想象这样的环境里还会有美好生命的存在。我曾指着那池水无比厌恶的说：我要是这水里的一条鱼，一定会一头撞死。曾经年少太轻狂，总是以自己的心意来看这个世界，以为自己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这世界便是什么样子，如果事实出现相悖，如果无法改变世界，那么就毁灭自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妥协”是给这个世界唯一的答复，那时却不曾好好想过自己的“不妥协”是否值得？是否有价值？

古人说：目观既是心观，耳闻即是心闻，心明则目观者明，心静则耳闻者静，万物使然，皆由心生。在我的眼里，那池水是浑浊肮脏的，而在鱼的眼中，却是一个快乐的所在，瞧它们，一忽儿聚到一块，一忽儿又猛地散开，一忽儿躲到树枝间捉迷藏，一忽儿又啄着树叶游荡。

鱼在水中世界，我在水外世界，在我的眼里，鱼的世界很糟糕总是让我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来说：“出来吧，到我的世界里来，虽然这里不是最完美的，但总好过一处浊水吧。”而在鱼的眼里，也许我的世界更是危机四伏、恐怖绝望的。也许在我看鱼的时候鱼也在看我，在我悲悯的向鱼伸出手的时候鱼也在可怜着我。我们都如同作茧自缚的蛹，把自己困死在自己的世界里，走不出去，就永远无法体会到另一个世界的快乐，正如同我走不出人的世界，便走不进鱼的世界，所以我永远体味不到鱼的快乐。庄子知鱼之乐那是一种境界，我非鱼亦非庄子，我不知鱼之乐，因为我身在尘世、心也在尘世。

我又想到了那条我精心饲养却依然连七天都活不到的鱼，我想我大约知道它为什么会死了。

《庄子》里有一个故事，讲的是鲁侯很喜欢一只海鸟，就把它迎进太庙用酒宴招待，用九韶之乐去娱乐，设太牢之食去膳食，而鸟却“眩视优悲，不敢饮一杯，三日而死”。孔子说“此以己养养鸟也，非以鸟养养鸟也。”我们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给与自己在乎的人，却不曾去想他们是否也认为好，我们总是忍不住去羡慕或者可怜一个人，却不曾想当事人是否也觉得自己值得被羡慕或者应该被可怜。当局者未必迷，旁观者未必清。我们总是习惯将自己的思想强加于别人，却从来没想过对方是否也这样认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很多事情只有当事人才有话语权，而不是我们这些局外人的“理所当然”和“我以为”。

我非鱼，鱼亦非我。

我们都应该感谢上苍，让我生了一双人眼，让鱼生了一双鱼眼，如果要我用鱼的眼睛来看我的世界，我想我一定会悲哀绝望到死，相同的，如果要鱼用我的眼睛去看它那池水，我想它大约真的会一头撞死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