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教科所和市级中学的一些老师到普定一中搞“同课异构”活动。听完课，在评课时，无论是市级中学的老师还是普定一中的老师，都异口同声说：语文教学要围绕高考指挥棒来进行，因为学生、家长都需要。我对这种功利主义感觉无语。

回想在中学教书时，每教学生要非功利地学语文，因为大学可以考不起而过活，人生却不能撇开而过日子，人应该为人生而学习，而不光是为文凭。当今时代，一纸文凭虽到手，要化成养家糊口之资，却须先化为挣钱的本领才成，否则，文凭终究是纸。语文的学习，除了要学高考的“工具性”知识外，还要学为提高自身思想修养、道德水平、审美水平等的“人文性”知识。一篇先秦诸子散文，被教成虚字实词、语法句式的大杂烩，我觉得连韩愈“传道授业解惑”的水准都够不着，遑论“新课程标准”了。有的老师反映《红楼梦》、《阿q正传》好，就是没时间也不敢多教学生鉴赏。我还能说什么呢？教书是老师的饭碗，绝不能砸的。浩瀚的宇宙，瑰丽的人生，生生被“缩减”为一只饭碗，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一时失手，送了自家性命。这便是现代人的悲剧。

回想我的中学时代，虽然物质相对匮乏些，但读书却绝对快乐。我那时的想法是：年幼，扛不动犁耙，等混年纪大些，好回家务农。于是读书便成了暂时逃避繁重农活、获得暂时快乐的手段。于是，学历史，如同在夏夜的槐树下，聆听邻居老人讲他过去的故事；学地理，就是一只圆球浮在空中，上面有风吹海流，周围有日往月来。几何可以丈量我家新承包的土地，化学可以帮助把靛叶（即《荀子》“青取之于蓝”之“蓝”，乡人谓之靛叶）变成靛青。那时家乡还没通电，也没有公路，所以物理就学不好；也没见过老外，英语小学、初中、高中都从abcd开始，还是学不好。而语文，却是上小学前，就由母亲启蒙了的，到三年级时，便“偷”父亲的藏书《水浒》、《三国》、《敌后武工队》、《林海雪原》等来读。那好处，是到上高中时，头顶烈日、肩扛二十公斤大米、脚走三十多里山路而不觉苦，因为一路幻想，不知不觉就到学校了。到了高考语文时，一小时做完，花半小时检查，实在难熬，就提前一小时出场，独自去操场踢足球。当然，成绩并不理想，只拿了八十多分，但足够让我考取西南师范大学了。后来读大学，也没想要怎么挣钱，而是因同寝室的同学夜间熄灯吹牛，自愧同省人所说名词尚且无闻，便发愤从头读书，先就买了岳麓书社普及本《老子?庄子?列子》。读古书的结果，是越发了解身心性命，不役于物，所以在这躁竞的时代，较能随意而安。

一友年过四十，面貌如三十许人，人问其养颜之道，答曰：“不蓄精子，不存往事。”余服其善摄身。精满则溢，不似道士的“还精补脑”，符合道家的“顺应自然”；心无宿事，即如卫玠“必无膏肓之疾”（《世说新语》）。诚于中者形于外，腹有诗书气自华，是友人的驻颜之术。友人在中学教语文，教书而外，爱喝小酒，写古诗，打台球，每常与学生称兄道弟。上课不循规矩，率性而为，高考却常超省及格率。又不拍校长马屁，但校长莫奈其何，得倚之为招牌。又一友亦尚此术，自言三十年间，御女不下二百，皆良家妇女也。近则为情所困，来电话咨询。余谓彼所学虽多，终是世俗功利之学，于身心性命少涉，故生此弊。盖其先学物理，后改律师；先不用情，近则关心。若求不得理智与情感、道德与罪恶的平衡，必困屯于心而憔悴于貌也。因为那些触及灵魂的东西，还需要用传统的文化来滋养，学语文，为人生而学习，给了我们亲近文化的机会。

2012年4月14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