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倾城

今晚的月色很美。

我想起他的时候，记忆里堆满了燃烧得火红的石头，月色随着沸腾的热气一圈一圈地荡漾。我却感觉很冷，灰淡的颜色似乎占据了整个世界。一些枯萎的花填满了整个海岸线，时光缓慢得正好迎合一段心境——“等我安然度过日子的低潮，我就将海水澎湃的秘密，向你合盘托出”。

薄浅的乌云缓慢地聚拢起来，它们露出了忧郁的神色。微风摇曳，树影婆娑。月光旋转着袅娜身姿，搂着它恍如搂着温柔的梦。每一处被月色覆盖着的景物的轮廓都存在得理所当然。目之所及在清澈的眼睛里流淌成一首首立体的诗。比如忽然一黑影跳上阳台，解开裤带对着月亮划出了灰白色的弧线，一句“举尿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便在静谧的夜里增添了几分情趣。　

在这个有月光的夜晚我看见了他，蹲在屋顶的角落里。我躺在屋顶的草席上，整个夜空美得无法描绘。风移云动，月光披上了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村里的公鸡动情地对月清喉，不绝于夜。角落里的狗也在一遍一遍地朗诵着朦胧的月色，这让本来寂静的夜更加深不可测。这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我们躺着谈及一些敏感的问题时，他还在角落里卷缩着身体，似乎很厌恶又无可奈何。月色打在他的脚踝上，破旧衣襟里也沾上了随风微微摇曳的月光。此时的时光温柔得如水一般，我身边的朋友们用无声的默契感叹日子的美妙。而当聊及未来充满变数的社会时，气氛沉重得让皎洁的月光凝结在半空，晃晃悠悠的思绪变成了时间的露水，无奈在黎明前准备一次彻底的坠落。我努力整理着思维和朋友们畅想未来的社会，那也许是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也许发生另一个十年动荡的“经济大革命”。当月已西沉，云色渐浓时，我们困意顿生。我似乎置身于茫茫无际夜的腹心，四面苍茫无可依托，而他早已消失在苍茫夜里。

在这个初春的早晨，在一条很长的海岸线上，我又碰到了他。在一辆被改装过的农用三轮机动车上，他就坐在我的身旁。身边的朋友在凹凸不平的碎石路上被颠簸得沉默不语，每个人都享用着车外摇晃不定的景物。疲惫的眼神在尚未成气候的阳光里沉重得像静谧的湖。浩瀚无边的大海让人有足够的空间膨胀自己，而在他的旁边我显得如此的卑微。我问他为什么要出走？要到哪里去？他沉默了很久才回答，这个浮躁的世界迟早会让你抛弃我。我要到海的另一边。我不知道要再说什么，心里沉重而压抑。这片海敞开着宽广的肩膀挑起了微波粼粼的银光，灯塔直挺挺地伫立在海边沉默不语。凌乱的石头是路，蔓延着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荒芜。很多人都这样说，即使他们不肯相信社会的本来面貌会与他卑微的追求背道而驰。我受够了这些所谓的“忠言警句”，让他们都见鬼去吧！中途我们下车小憩。我在还细嫩的沙滩上胡乱地写着。他也拾起一块小石头写下了“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我茫然不知从何下笔，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会在一面涂满蚊子血的石灰墙上写下“柴米油盐，一地鸡毛”吧。

他对未来的期待像一声开天辟地的惊雷，让在路上的我们因之振聋发聩。他不再属于某一个实体，已经成为了一个符号，他承载着我对未来日子关于“美好”的遐想。然而我们即使坐在同一辆车里，也存在着恍如隔世的距离感——一个快要被吞噬掉的梦。这辆农用的三轮车把我们变成了一堆货，我们看见了一片摇晃的海。

前段时间看到《浮生六记》有提到“宇宙之大，同此一月，不知今日世间，亦有如我俩人之情兴否？”真的对沈复羡慕得五体投地。我想月色它不需要守住任何诺言。它的一生，只是一夜的枯荣。而见过月色的心事，在历史的流逝中荡漾千世。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遇上他，告诉他我一直记得那晚的月色美得倾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