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鬼 惑项见闻

发表于-2012年04月10日 晚上10:58评论-2条

鬼 惑 

项见闻

我以前一直不相信这世界上存在有鬼神一说,但我还是希望这世上有鬼神,使得这世上的事情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让那些行凶作恶欲行不轨的人,至少多一分顾忌,给那些无助的弱势群体多一道保护的屏障。“呔!小心!做事莫亏心,举头三尺有神明呢”。

这些年,随着年龄逐渐的增大,回忆自己一路所走来经历的“鬼”的事件,很多奇诡现象百思难得其解,无法得到科学的解释,逐渐动摇了我那唯物主义无神论的观念。

一.

最先动摇我的无神论思想的,当是嘉龙哥的溺水身亡。嘉龙哥比我大一岁,是二叔父的长子。印象中,嘉龙哥生的虎头虎脑,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天资聪颖。我听二婶娘对母亲说,她请算命先生给嘉龙哥排过八字,说嘉龙哥是文曲星下凡,只是生庚八字与二婶娘犯冲,会命犯水仙关,如果能熬过十二岁这一劫,以后会大福大贵。二婶对母亲说这番话时,翘着二郎腿左右摇晃,神色很是得意。

我现在想起来,算命先生说嘉龙哥命里与二婶娘犯冲,我觉得应该是有些道理的。二婶娘家是街道城市户口,七十年代城市人吃的是商品粮,不像农村人牛马一样累死累活,而二婶却委屈的嫁到了二叔父身边务农,吃苦受罪,为此,二叔父没少受二婶的埋怨和奚落。平日二婶和乡亲们说话也非常刻薄,一副皇族公主流落民间的姿态,说话趾高气扬,一种不把任何乡亲瞧在眼里的架势。母亲后来说,算命先生也给二婶摸过八字,说她是和尚命,前世少修,好在二叔父命硬,可以撑带着她。算命先生劝她平日一定要修善心,积口德。

我疑心算命先生说的是真的,因为我和嘉龙哥一起启蒙上学,他不久就当上了班长,而我还在搞墨米糊,老师屡次把我喊起来回答问题,我总是懵懵懂懂,一问三不知。第二年,他升二年级了,我继续一二一,原地踏步,为此,没少挨父亲的棍子。可有一点,我觉得比嘉龙哥强,那就是我经常偷偷到河边玩耍,却从不曾落水。而嘉龙哥在二叔二婶的千叮万嘱,交代到头发根子的嘱咐:“不许去河边玩,要小心水”!可他还是一次又一次的落入水里。好在每次都有惊无险,被人救上岸来,只是,每次二婶都被惊骇得失魂落魄,面色惨白。等嘉龙哥回来后,二婶训斥是附带,逼着他跪在堂屋里下保证,以后再也不许往有水的地方走。

童年里,嘉龙哥因为落水的挨打的事情,比我成绩不好,读书不中用挨打还多。印象中,他落水,我就曾经亲眼目睹两次,并亲自救过他一次。

那是一个初夏的午饭后,我和他还有邻居的一个小伙伴,仨人一同去上学。平坦的田畴上,新插的稻苗返青不久,青翠欲滴,溪涧里荷叶在微风中来回左右摇曳。田野上,路旁边,一望无垠的各色野花开的姹紫嫣红:紫的,粉的,黄的,红的,像一朵朵绣在绿色大地毯上的绚丽斑点。布谷鸟在远处田野上叫得欢:“咕咕!咕咕……” 跛子老师说它是在提醒人们:“阿公阿婆,割麦插禾”别误了季节。想起跛子老师的话,我们仨人觉得很有趣,轮流用口哨模仿布谷鸟的声音,看谁学得像。过完渡口上岸后,面临一个支路,如果走平时的大路,要远三分之一的路程,走支路,要节省很多的时间和路程。嘉龙哥说:“我们就超捷路吧”。我们二话不说,就跟他走。那时,他比我们两个年长一点,学习成绩也比我们好,我们平时都听他的。走到一半路,我们仨人全傻眼了,这条路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掘开了一条两米长的口子,清澈的河水缓缓地向田间沟渠流着,不过看起来也不太深,但也足够淹没我们矮小的身材。怎么办?我们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如果掉头回走,肯定会迟到,又要被那个常年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拄着一根拐杖的跛脚老师严厉责罚。我俩望着嘉龙哥,虽然没有开口,但嘉龙哥明白我俩的意思,现在该他拿个主意了。

“你俩在坡上看着,我脱光衣服下去试试,如果水不深,我们就蹚水过去,不行就赶快回头走。”初夏的水虽然有些凉,早已不冷了,我们都已开始光着脚丫上学。未等我俩答应,嘉龙哥就已经脱掉了上衣。看得出,他也很着急。嘉龙哥一直以来深得跛子老师的喜爱和器重,每节课都要受到口头表扬。嘉龙哥也很自重,平日从不迟到早退,无故旷课,是班上的表率和榜样。而我却对跛子老师是既惧又恨,因为他从没表扬我不说,我回答不出问题时,他还经常用手里的拐杖敲打我的头,有一次把我头上都敲起疙瘩,疼了好几天。

“你们回去了,千万不要让我姆妈晓得!”嘉龙哥一只脚伸到水里时,又想起二婶的嘱咐,回头叮嘱我们,我俩连连点头。两米不到的涧沟,他只蹚到一半,我就看不见他的人影了。我顿时吓得浑身发抖,看那个小伙伴时,也是脸色煞白,我俩知道糟了,四处张望,希望附近会有路过的大人来施救,可是这个偏僻的小路根本就不会有人的行踪。就在我俩一筹莫展时,嘉龙哥的头从水里冒了出来,我刚想俯下身拉他,他脚一瞪,又到了对岸,我手够不着了。嘉龙哥就这样反复来回的在涧沟里扑腾,我俩一点办法都没有。我脑子忽然一下开窍,对那个小伙伴说,你快回去叫人,我看能不能瞅准机会把他拉起来。小伙伴返身飞跑似的回家,他刚没走多远,我见嘉龙哥胡乱划水的手又靠近了我,这次我觑得亲切,抓住他的手指,将他拉回坡上。再看嘉龙哥时,嘴唇都乌紫色了。等他缓过气来时,二婶娘手拿一把柴叉,才上气不接下气的赶来。

这是我童年里,与嘉龙哥在一起印象最深刻的一次。

第二次是和他一起放晚学,凑巧又在渡船码头碰上了。那时,嘉龙哥已经升到二年级,转到大队部读书了,我则留级,还在原来的跛子老师手里遭罪。由于不是一个班,也不同路了,我们再没有以前那么的亲密无间,上渡船时,我和他都没有说一句话。渡船到河心时,一艘机帆船快速的越过渡船,机帆船尾部涌起的浪花使渡船上下起伏颠簸不定。忽然船头有人惊呼:“怀了!龙伢子掉到水里了!”

我忙回头搜寻嘉龙哥时,早已不见他的身影。再看河里,嘉龙哥身子正在水里起起伏伏。满船人心都悬着,摆渡的项爹手都吓软了,在谁的提醒下,又奋力的荡浆追随着嘉龙哥的身影。一个大人颇有经验,将一根撑船的竹篙伸到建龙哥划水的手范围,嘉龙哥终于抓到了竹篙,大人躬下身子,将他拉回船上,船上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落水后,又被救起来的场景。

大约过了三个月,印象中大概是八月份的样子,放完学,刚走到村口,就听见有人撕心裂肺的悲天嚎地,我心里一阵紧缩,听出来了是二婶娘的哭声。父母,哥哥姐姐们都在,大家脸上都挂着泪痕,露出无比的伤心和痛苦神情。嘉龙哥躺在用麻梗编织的链子上,早已手脚僵硬。他的脸色嘴唇乌紫,一如那次我救起他的神色。

据说是上工的人们首先发现了桥头浮上来的小孩身体,担任生产队长的父亲将孩子捞起来时,才发现是嘉龙哥。关于嘉龙哥最后这次溺水身亡的消息,有几种版本:一种说法是,嘉龙哥走到桥头边,看见两只鲜艳漂亮的水鸟,在桥下嬉耍,他去追逐鸟儿时,不慎落水;但有个老婆婆信誓旦旦的说,她在离桥不远的地方锄地,曾看见一个小男孩被一个白衣女子牵着手过桥,等她再想第二眼看明白时,却眨眼俩人都不见了……

是真是假已无从考证,但嘉龙哥这次再也没有被救回来却是事实,嘉龙哥去世时,刚好下个月就满十二岁。二叔二婶悲恸欲绝,一个多月都没有到生产队上工。母亲不无担忧地对父亲说,他们每天夜晚都听见嘉龙哥回来的声响。已上高中的大哥安慰母亲:“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们可能是伤神过度,思念过切产生的幻觉”。

但我有一天半夜被什么声音惊醒,凝神一听,却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嘉龙哥在外面说话的声音,我以为是在做梦,屏住呼吸,听的却是真真切切,至今回忆起来,仍然清晰如昨。至今,我不知这匪夷所思的现象该作何解释。好在自从哪晚以后,我再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也没有再半夜醒来。

二、

早春的雨,如千缕万缕细细的银丝,还带着冬季残留下来的些许寒意,飘逝在地上,听不见淅沥的响声,更像一种湿漉漉的烟雾。低厚的浓云如我的思绪,在浩渺的苍窘滚动升腾。 

相同的雨日,常常会引发人对相同场景的往事联想和回忆。我忽然想:假如那天没有下雨,是个晴朗的天气,大姐肯定会跟着父母下地,或许就会避开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假如没有嘉龙哥的不幸,我们全家就不会搬离老屋,或许耀雪哥就会不悔婚,大姐的情感天空就不会坍塌,并最终促使她毅然的选择不归路;假如……

太多的假如,可惜这世上没有假如,也没有后悔药卖,否则,父母包括我们兄弟五人,哪怕是付出自己的一切,也要换回大姐的生命。

嘉龙哥的不幸,给予二叔二婶惨重的打击,他们一直精神萎靡不振,怏怏不乐,二婶的骄横习气收敛了许多,也再很少见到她有事没事来找母亲聊天了。没有了二婶隔三差五的来访,母亲清净了不少。但我还是希望二婶经常能来,每次她和母亲闲聊时,母亲就无暇监视我的贪玩,我正好悄悄溜出去找小伙伴们玩。捉蚯蚓,打青蛙,抓知了…… 有一次,把母亲刚给我缝制的新裤子给树枝刮烂了,因为有二婶在,母亲也破例的没有责罚我。

一年后,老屋项家河发洪水,二叔甚至连招呼也没给父亲打,一夜之间就搬离了他心中那块伤心地。那个年代搬家是件容易的事情。农村房子都很简陋,除了房屋正面是用土坯砖砌的墙,后面和两侧都是茅草加麻梗夹成的墙壁,再糊上稀泥。家私生活用品也很简单,木桶、木盆、木瓢,木凳,都是手工制作的简易品,除了煮饭的锅是金属之外,其余的都属可要可不要的物品,二叔全部家当也只转载了一船。望着在一起朝夕共处了几十年的妯娌一全家人,在那茫茫一片的白水中渐行渐远,我站在母亲背后,看见她用衣角拭去流下了的眼泪。

洪水迟迟还没有留下退去的痕迹,居住着十几户人家的墩台,像一叶漂泊在汪洋大海中的孤舟,不知何时才能到达彼岸。担任着大队支部书记的父亲与外界失去了联系,加上二叔一家人的离去,父亲变得郁郁寡欢,沉默少言起来,家中气氛变得格外的沉闷。我学也会了察言观色和谨慎小心,怕惹来父亲的不快而挨打。

手足情深,在一起风风雨雨走过几十年的兄弟忽然离别,父母亲决心借路过的船只去探望二叔一家的近况。父母去了十多天才回来,饭桌上给我们宣布一个惊喜的决定:三天后,我们全家也搬离项河,迁移到二叔现在居住的地方——柳关。

搬迁到了柳关,父母已是一贫如洗,除了还可以供全家人吃几个月的粮食外,根本没有余钱买砖瓦、檩子、瓦条和请木匠瓦匠。一家九口人也没地方住下来,不得不分散住在大伯、二叔和堂宗伯叔家。父母睡在渔船上,大姐安排在四祖父家,大哥在学校念书没回来,我们小几个则用搬迁回来的砖瓦搭建了一个临时的窝棚,既解决了栖身之所,还可看守砖瓦的遗失。

父母亲没几天就带着二哥下洪湖打渔去了。第二年的开春才回来,但也积攒够了做房子的钱。房子封顶那天,三亲六眷们都来贺喜,父母张罗了十几桌酒席,款待所有的宾客。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的祝福和笑靥。只有大舅伯舅妈始终紧绷着脸,好像父母欠了他们很多年的钱没还似的,苦皱着眉头很少和其他来客说话。母亲不知就里,见舅妈早早离开酒席,就半开玩笑的掏舅妈的话:“怎么啦今天,是酒席不好,还是有得罪之处?”

舅妈叹了口气:“我们姊妹之间哪存在得罪不得罪的。我是那个逃力佬(本地方父母亲把顽皮的孩子的称呼)不听话,让我伤神,我和你哥哥都快急死了!”一边说,一边抹起眼泪。我在旁边看舅妈,总觉得她的眼泪很勉强,像是装出来的。可是母亲却没有察觉,我也不敢对母亲说,拍挨打。

母亲忙拿来毛巾递给她,嗔怪的说:“我今天好日好事,你有么子不开心的事,等会客走了,我们俩姊妹再慢慢说,哭哭啼啼的不吉利,更引得别人看笑话。”就安排舅妈舅伯父到房里去坐,叫来大姐给舅伯舅妈倒茶。母亲则又去忙着给辞别的亲朋打招呼。

大姐听到母亲的召唤,忙放下手中的扫帚,两脸飞霞,笑盈盈的请舅伯舅妈房里坐。大姐一面去厨房寻茶杯茶叶,一面教我去提开水。大姐羞涩的双手将茶杯捧递给舅伯舅妈时,我感觉他们眼中的一丝愧疚和慌乱,但只是稍瞬即逝,便又恢复了自然。

在我童年的印象中,我这次是第一次见到舅伯舅妈,我知道他们家和我们家忒别亲,因为我最上面的大姐美娇,从小就和舅妈的长子耀雪哥指腹为婚。耀雪哥我印象很深,在老屋时,每到逢年过节,耀雪哥都会提着礼品来我们家,他和大姐站在一起,左邻右舍都说郎才女貌,很般配。耀雪哥长得白白净净,一表人才,典型的书生模样,说话时温柔秀气,和蔼可亲。和大哥一样,他也在读高中。那时读高中的学子,方圆十里屈指可数,是乡里人人称羡的秀才。我也隐隐约约知道舅伯父姓雷,而母亲姓柳,舅伯父和母亲是既不同父也不同母的兄妹。母亲尚在襁褓中时,父亲病故,外婆下堂改嫁到洪湖雷家墩现在的外公身边,其时,外公已有了仨子。

这是我上面的一个大我三岁的二姐宝娇讲给我听的。那时,我,四弟,五弟一起住在窝棚里,四弟五弟还没到上学的年龄,我也因为水灾的缘故,耽误了上半年的学期。因为太想念父母,夜晚睡不着,我们几个夜夜都要缠着爷爷和二姐讲故事。二姐说到大姐时,提到了关于母亲和大姐的一些往事。

待到送走全部的亲朋好友,收拾完应有家什,已是掌灯时分。父母亲和舅伯舅妈坐在昏黄忽闪的油灯下,开始嗑叨家常。舅伯舅妈一直低着头,没有正面看过父母。我们都感觉到了今天的桌上的气氛有些凝重。大姐搬了张竹椅坐在房门的阴暗里凝神静听。想必她也预感到了什么不详,或者是想听听未来的公公婆婆担忧什么。

还是母亲先开了口:“姐姐先前没说完的‘逃力佬’说的是哪个?到底么事情让你们这回这样伤神哦?”

舅妈听母亲这样一说,头低的更低了。桌子只有一米高,她坐着的板凳齐桌子一半,她俯躬着身子,头低的比桌子还低,像犯下什么罪似的台不起头来。舅伯一根接着一根抽着没有过滤嘴的烟,见舅妈迟迟不肯开口,他清了清嗓子,又大声咳嗽了一声说:“妹夫妹子,我们这次来,有件事实在是开不了口,但不说又不行……”他可能觉得话还是难说,停下来又狠命吸起烟来。我听见他手里的半截烟卷烧的“滋滋”作响。

父亲凭他的工作阅历,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戚着眉头没开口,很少抽烟的他,也点燃一根烟,开始闷抽。抽了一口,感觉呛人,将烟头吹了一下,皱眉瞧着一缕缕冉冉上升的烟雾发愣。

“没么事的,哥哥,你尽管说不打紧。姊儿妹子之间有么话不好说的呢?”母亲每逢大事有静气,且一生顾面子要强,虽然估计到了今天舅伯舅妈的来意不善,但始终保持着心情的平和。

见母亲镇定自若,舅伯面色窘了一下,正了正腰板,又轻咳了一声说:“就是耀雪这个逃力鬼,自从去年下学后,跑到他妈娘家玩,看上了他舅爷隔壁的女孩子,现在俩人打的火热,我们劝也劝不醒。再说多了,他俩个要私奔。唉……”舅伯长长地的吐了一口气,不知是为把这难说的话说出了口,心里终于舒坦了,还是真的为耀雪哥不听话而伤神,他的面目全陷在烟雾里,我们都看不见。

房里传来挪椅子的声音,大姐捂着脸跑了出去。二姐宝娇担心,跟着追出去,我也跟着出去,黑暗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大姐的身影我早已看不见了,只听见黑暗的尽头隐隐传来压抑的悲泣声。

大姐逝去多年后,有一年的清明,我和二姐去扫墓,二姐对我说,其实大姐对自己与耀雪哥这桩儿时的包办婚姻并无异议,相反的充满美好的憧憬。从与舅妈一家的来往中,大姐知道了自己未来的意中人雷耀雪,生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每当有人当父母面夸奖耀雪哥人才好时,大姐总会偷偷露出娇羞幸福的笑容。母亲说,等那年房子做好了,就安置大姐出嫁。大姐就在那年冬天里,将自己少女的贞洁与终身托付给了耀雪哥。

那时农村的指腹为婚,是沿袭千百年来的习俗,是板上钉钉难以翻悔的大事。农村有句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条扁担背着走”。一旦定下婚事,不管对方是瞎子跛子,都不能轻易反悔,这是强调女孩子的话;男子若是翻悔,轻则被众人谴责为“陈世美”,重则要被整家规,用竹链卷住身子,头下脚上倒插水。在大姐看来,耀雪哥又是亲戚,总不至于翻悔婚事,闹得两家亲戚反目吧?但是,耀学哥父母听信旁人挑唆,认为大姐既没读过书,下面又姊弟繁多,以后会成为大姐的拖累,决意悔婚,给予了大姐致命的打击。房子上梁封顶的那天,他们来所说的都是托词,母亲后来问过外婆。

我听了心里一阵颤栗:大姐是含怨而死的!曾经多少次严霜酷暑里的繁重艰辛劳动,压在大姐体单力薄的肩上,大姐所以能一次又一次的挺过来,除了她与生俱来的顽强意志与吃苦耐劳的精神外,还来源于大姐对这桩美好婚姻生活的向往。当幸福就在咫尺时,梦想却像个泡影破灭。其打击之深,摧毁之重,即便是满腹诗书的文人也未必能承受得起!这使我想到了文革,多少教授学者因看不到希望,承受不住压迫和打击而选择自缢,何况是未读诗书的大姐!

大姐死去不到一年,耀雪哥还是娶了个不识字的农家女。母亲去看外婆时,邻里隔壁纷纷围到母亲身边抱不平:“哼!长相人才都没有美娇好” “嫌贫爱富!”……

邻居说,他们一家夜里经常看见大姐坐在暗角里哭泣,夜夜不得安宁,后来不得不把那个好好的砖瓦房拆了,另外换地方重建成这个屋。邻居一面说,一面用手指着舅妈现在的房子。

耀雪哥屡次听说父亲来了,都特意买来好酒好菜,一再敬父亲的酒,而每次父亲还没醉,他已经醉的一塌糊涂。

过了几年,听说耀雪哥考起了公办老师,分到中学教书不到一年,和一个教英语的女老师卷公款私奔,被单位两开。又过了两年,调到海南工作的大哥见到了找上门来的耀雪哥。大哥说,他是从报纸上的新闻中知道大哥在这家单位工作。大哥问耀雪哥在海南干什么,耀雪哥说他在炒股票。大哥说他身上老远就有一股垃圾味,穿着一双旧皮鞋,上面的灰尘很厚,衬衣领子油滑滑的。大哥送了伍佰元钱给他,后来再也没看见他了。

现在真的不知道耀雪哥的下落了。今年春节期间和五弟开着他那辆心爱的丰田霸道去洪湖买甲鱼,离舅妈家不远时,我说:“我们顺便看看舅妈吧,毕竟她是母亲少有的亲人。”五弟厚道,或者对曾经的这桩往事不知晓,二话没说,还买了很多礼物。谁知舅妈的眼睛竟然瞎了,耳朵也背,她一句也没听清楚我们说的什么。只是时不时的哭起来:“我的雪儿啊,你在哪儿,怎么狠心的抛妻别子……”

邻居说自从耀雪哥几年不回来后,舅妈就天天哭,不久眼睛就哭瞎了。我一直怀疑耀雪哥今天的下场是大姐的怨魂所致,但没有证据,不敢妄下结论。前几天看完《鬼吹灯》,其中关于说吊死鬼脚下三尺的地里,会有深如墨汁的黑色一片,那时自缢者的怨气所致。我决心偷偷去掘下试试。

父母当初盖的房坐落在内荆河提上,随着这条河源头枯竭,人们早已纷纷迁居到沿公路一线。父母去世后,我们兄弟都建了新房,老屋早已被岁月的风雨夷为平地,剩下的断壁残垣,被野草野藤占满,举目荒凉,人迹罕至,只有父母当初亲手种下的树已成林,黄鹂还在枝头清脆鸣叫歌唱。

我清楚的记得大姐当初含恨而去的地方,扒开上面的荒草断砖,还没开始挖掘,我忽感头上寒毛直竖,背后阴气沉沉。我回头一瞧,分明什么也没有。我想,可能周围太过寂静,加之自己联想到鬼的缘故吧。我决定找个哥们来壮壮胆。摸出手机告诉好友我在哪,一会朋友就赶来,问我在在荒坡野地干嘛。我不敢将真实原因告诉他,就哄他说:“我母亲临去之前告诉我,沿着老屋的中墙角三尺下,她埋了一百个大洋,我今天想起,就来挖,残砖断渣太多,所以叫你来帮帮忙,卖钱了有你的好处的。”

那哥们一脸的不屑:“得了吧,帮点小忙说什么好处,哥们是见利忘义的人啊?”

我说,那就干吧。二人甩开膀子,将四周残砖断瓦分拣开。挖到约两米多深时,我又感觉到了背后阴森森的凉气。我问朋友:“你感觉到了什么?”

他说:“我怎么感觉到有点无形的恐怖。大白天的,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奇怪!”说着,露出肚子给我看。他那小腹上皮肤皱着,凸起无数的细小鸡皮疙瘩。

我不敢对她说这里是我大姐自缢的地方,但我知道,大姐若真的冤魂未散,她也不会来害我。想到这里,我的胆子忽然大了起来,不顾头上阴沉的冷气,对他说:“可能是生理反应,不管他,反正马上就要挖到了。”

老屋所建的地方,挖掘下去两三铲,就全部是淡黄的细沙,很好挖掘,颜色也全部的一致。

“看到了!就是这了”朋友忽然兴奋起来。

我看见一道黑如墨汁的颜色显露出来,约两寸宽,一尺深,初视如女人头上乌黑的一绺头发,拨开却又细如粉尘,好像什么燃烧的灰烬,而周围仍然是淡黄色的细沙。我的眼泪再也禁不住,扔下铲子,掩面痛哭起来……

写于2012年4月10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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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格子调点评:

鬼魅之事,一向是信则有,不信则无,有时也令人匪夷所思。文笔流畅,情节完整。欣赏问好。

文章评论共[2]个
绍庆-评论

欣赏佳作,中午好!(:012)(:012)(:012)(:012)at:2012年04月11日 中午12:31

项见闻-回复感谢好友抬举,见闻诚挚问好 at:2012年04月19日 晚上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