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根南溪
一
小时候就知道在万里长江边上有一座小小的古城叫南溪。
我母亲出生在南溪观音铺(大观镇)崖上。
对于南溪,母亲曾经风趣地给我们姐弟仨说:“海椒和饭辣吃(纳溪),花椒和饭难吃(南溪)”。母亲老家的人将“吃”“溪”都为“qi”,说“吃饭”都说“qi饭”。因为母亲的这一句风趣的话,所以让我对“南溪”这个地名特有感觉,可是很少踏上过这一片亲脉相连的土地。虽然,20年前去过一次南溪,也仅仅是“过客”——在从兴文返回自贡的途中,在南溪县城逗留不到一个时辰。所以,那次南溪行给我没有留下什么印象,仅只小青瓦、木穿斗、白粉墙的朱德故居还记忆犹新。
所以,当我远在大洋彼岸的侄女给我说今年清明节她父母亲将回自贡邀我一起去南溪走走时,我即兴奋不已。可是,我说“说实在的,我好久都想去南溪寻根了。但是苦于和你外婆家的后人几十年没有联系了,对他们所居何处都不知道了而未能成行,怎么个去法啊?”侄女说:“即便到婆婆留下过足迹的南溪县城走走也很好啊!”我恍然大悟到:“哦!中!”
于是乎,在网上查找去南溪的班车趟次,落实去的具体时间,知道要能在一天之内“打来回”必须乘7:30自贡发往南溪的第一班车。查找班车时,才知道南溪已经不是“县”而是宜宾的一个“区”了。查找班车时,适才知道自贡到南溪90公里路程。这“90公里”4个字,让我回想起我的幺母舅他们当年来自贡都是徒步,一次他还挑了一挑茨菰来贡井卖……
于是乎,有了公元2012年4月8日的寻根南溪。
这天,天还没有亮,也没有等手机闹钟很人性化地发声,我们就起床了,简单准备了一下、胡乱吃了点东西就出发了。姐姐、姐夫和我一行3人,匆匆来到已有行人的贡井大街上,我感慨道:“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君”。姐夫说:“是的!”这时一辆草绿色的的士开过来了,我们一招手即顺利地坐了上去。一路上和善于言谈的的哥摆着龙门阵,10多分钟就到了客运中心。一看手表,还不到7点钟。麻利的姐姐熟悉地走到售票窗口买好了第一趟车的票,我们即登上了一辆不算大但设施很不错的客车等待发车。这时,我的心早已飞向梦寐以求的“花椒和饭”之地和我母亲在这“花椒和饭”之地相关的点滴记忆之中了——
二
我的母亲出生在南溪县观音铺崖上的一个仅能自给自足的农家。她排行老幺,上面有五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母亲说她的几个哥哥都长得高高大大的,还真可以说是一表人才。其中大哥,也就是我们叫的大母舅很有文化,是当地的教书老师(塾师);四母舅是一个军人,抗日战争时参加“远征军”去缅甸等地区打击日本鬼子,牺牲在战场上。其他的几个舅舅都务农。母亲说她大姐也就是我们的大姨妈,也高高大大、白白生生的很漂亮,嫁到附近的雷家去了。
出生在南溪乡间的我的母亲天生丽质,一表人才。她身材高挑、肤色白皙、五官线条明快,我学美术的侄女说很像著名的影星上官云珠。对于母亲来说,这也许是南溪的风土养育的结果吧!
出生在南溪乡间的我的母亲天生聪慧,悟性过人。文化高的她大哥经常给弟弟妹妹们讲些历史故事和民间传说。我母亲只要听一遍就耳熟能详,能完整地将故事摆出来。即便,我母亲从来没有上过正规学校读书,但她对中国的历史、儒家的文化知道得很多,还能讲上百个民间故事。她讲的好多民间故事、民间歌谣收进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出编辑出版的《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她本人则被誉为“民间故事篓子”而在书中做专题介绍。在我成长过程中,我母亲给予文化人格和给予我文学的影响和引领是非同小可的。可以这么说,没有母亲人格对我的熏陶,就没有今这样的我;没有母亲民间文学对我的影响,今天我就不会是一个写作者。对于母亲来说,这也许是南溪的人文滋润的结果吧!
我母亲讲过,在他们居住的房屋四周种了许多果木,果子成熟的季节,路过的人都可以随便摘来吃,不给分文。听了此话,我真感觉到外婆家是一个乌托邦啊!
我母亲讲过,我外婆家是一座撮箕形的房屋,屋后是小山林,终年茂密葱茏;房前有一个宽敞的坝子,坝子边上种着高大的梨树,及远是一冲水田。母亲说她小的时候,一个梨子成熟的季节的夜晚,月明星稀,晚风徐徐,一家10多个人正围坐在坝子里簸箕前,一边听大哥摆龙门阵,一边摆弄着包谷、豇豆什么的,机灵的她突然看见一只花脸獐(獐子的一种)窜上树子摘梨子吃,就悄悄地给身边的大哥说:“大哥,快看,花脸獐……”。大哥立刻警觉起来说:“大家不要开腔,听我的,我们走过去把树围起来,捉活的!”在花脸獐只顾啃梨子的当儿,一家大小10多个人已轻脚轻手地走到梨树下围成了一个圆圈儿。这时,那只动物两只亮晃晃的圆眼睛机敏的左顾右盼了一下,忽然呼地一声窜下来,从她的头上飞过去,逃到田野里了。她吓了一大跳,大家则哈哈哈地笑得人仰马翻了……
三
“兜山到了……”红衣美女乘务员清爽的声音把我从深深地回忆中拽回来了。
兜山,我知道就是母亲讲过的一个民间传说中“兜子山”。说是有一户人家的女人怀胎怀了12个月都还没有生出来,就请郎中开了一户催生药来吃了,吃下去一个时辰不到孩子就生出来了,孩子忽然开口说话了,但是只说了一句“娘啊,我的人马还没有到啊”就死了。他妈哭着就用围腰兜着孩子去山上掩埋。刚好埋在下去,只听见周围竹林里的竹子噼噼啪啪地直爆,忽然一群纸人纸马飞来了,把孩子簇拥着想南方飞走了。后来这里取名“兜子山”,纸人纸马飞走的地方取名“飞马铺”。忽然,车窗外几幢店面的墙上闪过“飞马村”的字样来……
四
“啊,到大观镇了!”姐姐给大哥的说话声音把我的思绪从母亲讲的美丽的民间传说中勾回来了。
我看见车窗外平坦的大观镇星罗棋布着不多的房舍,宽阔的田畴里呈现着一派春天的景象。其东南方有一架高高的青黛色的山梁。我想这山梁就是我母亲的出生的崖上了吧。即便,此时此刻,我真的不知道这山梁是不是我母亲的出生地?因为,两三岁时去过母亲的家乡我什么也不见得了……
这时,我好想冲下车去,跑过过田畴爬上母亲说的“崖上”,去亲吻那片土地;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这山崖是不是母亲的出生地啊?我只好痴痴望着窗外那座青黛色的巨大的山崖徐徐地退去,退去……
五
汽车经过两个小时地行驶后稳稳地停在了南溪新建的车站上了。
我终于踏上了当年母亲说的“南溪坝子”上了。
我终于踏上了母亲当年说的“进城”的这片土地了。
出站后,花10元钱,上了一辆看上去十分破旧的的士。的哥也很健谈,他的发音令我想起了母亲说的话:“南溪人说话个挣”。就是说南溪人说话时第一个字发音很强。这次得到了应正
仅几分钟,的士就把我们拖到了文化广场。
新建的靠近长江北岸的文化广场很宽敞,不过只看见众多的儿童玩耍的淘气堡之类的营利设施,没有看见多少“文化”味儿来。站在这里看长江倒是一抹风景线。我在这里看到的长江好像比李庄见到的长江要宽阔好多。江边有不少趸船,江面上行驶着几条船只。只是今天天气不怎么好,江面灰蒙蒙的,对岸的山峦若隐若现;不过倒也别有一种迷离的美。我们在文化广场呆了几分钟后即匆匆往我们心中想要看的母亲的眼睛看过的、想要踩母亲的脚踩过的地方走去。
今天,我虽然不能去崖上母亲的出生地去看看,但我能走在当年母亲走过的土地上,能看看当年母亲见过的地方了,一种幸福的感觉倏地涌上眉头又上心头……即便已经找不到多少能重合母亲脚印的土地了。我想。
我和姐姐、姐夫商量的要看看朱德故居,看看南溪的城墙。因为20年前路过南溪时,我看过朱德的故居,但是没有看见南溪的城墙。
此刻,进入我视野里的南溪街道已经没有多少石板路面了,没有多少小青瓦、木穿斗、白粉墙的房屋了,有的都是制式差不多的钢筋水泥建筑了。正东张西望地行走间,突然发现了一座古建筑,我们都来劲儿了,即至,原来是一座古城楼,叫“文明门”。这“文明门”在南大街的尽头,出了城门就是长江。所以,我估计它原来不叫“文明门”而是“南大门”;因为,古代人修城墙所开之门都以东南西北来命名,南溪这朝南开的门也应该叫“南大门”吧?我姐夫不以为然,他说城门上那几个阴刻文字不像是后来者弄上去的。竖立在城楼下面的省级文保单位石碑,也说的是“文明门”,我也就无话可说了。不过还是心生疑窦。
要说的是这城楼高大的门洞上有上下二层建筑,虽然不少雕梁画栋,但也高高耸立,很是雄伟壮观。我给姐夫说:“从建筑的制式和装饰的简约、古朴上看,这座建筑可以追溯到明代。”姐夫同意我的看法。
我想,一向对身边事物都非常感兴趣的母亲,年轻时一定登临过这座城楼吧!于是,我们登上了城楼,但见里面有二三十人,正在举行“马可波罗瓷砖南溪、富顺围棋赛”。旁边有一架看起来十分“稀儿把”(音xier ba,意不牢实)的木楼梯笔立般直通二楼,我们跃跃欲试,但不知可否时,一个10把岁的小男孩会意了,即示意我们可以上二楼去。我们一个个颤巍巍地登了上去。小男孩也上来了。走在木楼板上,整个地面都在颤动。也管不了那么多,反正不会垮塌的,都几百年了,不就都这样?墙上贴了些不大的字画。稍似浏览后,姐姐、姐夫一边一个用手给顶着白纸糊的小方格木窗,让我把摄像机举出窗外去,随母亲当年的视线,让莽莽长江进入我的镜头……
我们又走在大街上了。平坦宽敞的大街上车、人都不很多,呈现一派娴静、平和的景象。我感觉到,南溪这座城市远离了不要说大城市就连我居住的这座中等城市都有的车水马龙般的喧嚣和嘈杂。斯时,我们无意观看这些与我母亲没有多大关系的景物,而一个劲儿想的是去寻找朱德的故居。记得母亲在世时,对“朱总师令”很崇拜。说起当时的两位伟人时,她总是把“老朱”排在前面的,叫“朱毛”。因为朱德和南溪的夫人在板仓街42号居住过。故此,我们马不停蹄,匆匆往板仓街走去……
六
经过姐夫几次向人打听,终于到达了板仓街。一溜烟古香古色的小青瓦、木穿斗、木板墙平房呈现眼帘,虽然显得很破旧,但不是“打造”过的“现代古迹”,而是原汁原味的真货!在“板仓街42”门牌处,一块不大的黑漆木板上凹刻着几个金光闪烁的隶书字“朱德旧居”。我们顺着不宽的洞开着的门走了进去,但见一个小天井,四周没有住人的迹象;再进去,又是一个小天井,天井横着的竹竿上晒晾着好几件长长短短、花里胡哨、一看就知道是很普通绝不是所谓“名牌”的衣裤,一个中年妇人还在洗着衣服,看来她是这里的住户。
朱德旧居是两个小四合院,从房屋的防火墙(山墙)、房脊灰塑和瓦当残存依稀可变,总体上看是比较气派的,只是已破旧不堪,有的白粉墙已经剥脱出竹篾筋来。除了第一个天井里竖立着一块刻着“南溪县文物保护单位”字样的青石石碑外,什么文字、陈设都没有。
还好,当我们带着遗憾离开板仓街不久,就来到了东大街,它的尽头是一座古城楼望瀛门(东门)和一段古城墙。我想这里也该是我母亲登临过的地方吧……
时间已至中午,我们在一家名叫“独当一面”的面食小店里吃了碗竹荪炖鸡面后,于下午一点半乘上了返程汽车。车刷刷地行使着,我的思绪游离于车厢外——我想,古往今来,代岁流转,在南溪这片土地上,不知有多少人留下了他们的脚印,个中也有我母亲的脚印啊!今天我不远百里来到这片土地上寻寻觅觅,最重要的由头就是为了寻觅我母亲的足迹。尽管,我不知道我的脚印是不是与我母亲的脚印重叠了;但是,我于依稀的遗憾中仍然感到了欣慰;因为,我毕竟在母亲走过的土地上行走过!
此时此刻,我回到自己的出生地已经几天了;但是,我的思绪还驻留在我母亲的故乡,久久地不肯归来!
2012.04.10识于盐都天池山麓净觉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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