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茂密的云南松,送来阵阵松涛。
我曾目睹过老人提前为自己新建喜坟的照片。那天我一个人回去看望老人的,与老人一道闲坐,老人端详着彩色照片时露出满意的笑容,当时不知道是喜是忧,注视着照片不敢评说。然而,不到两年时间,老人还是过早的卧在照片上的喜坟中。因出殡前夜,我眼角上部被地雷炸伤,浮肿的眼睛为避免感染,就没有送老人归山。是遗憾,也是心生很多疑问。为什么在场的人那么多,近处有点燃地雷的人,他们没事,而我远远的坐在凳子上,却飞来了地雷,不偏不斜,在眉间炸开一个口,鲜血直流,到医院缝合整整五针。那时很欣慰女儿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女儿流着泪水,双手紧紧抓着我,始终是安慰的话,但我还是感觉无地自容。缝合回家时,我跪在老人的棺木前,对老人说:“爸爸,我做错什么了?让您不放心,在人前这样惩罚我。”就这样,山中老人安息的墓地,我等待了一年多时间,今日终于见到了照片上的真实情景。
放置准备好的汤饭、水果、纸钱、香烛,子女分别跪拜磕头,轻声呼唤自己的爸爸,请吃饭、请用茶……唯一上山的孙女之一(我的女儿),也默默的凝视冷冰冰的坟头。她与我一样,是第一次来看望外公的。大姨姐在跪拜时,思念之情溢于哭声之间。她是医生,老人去世前三年,她一直为老人治病,始终恨自己医术一般,不能救治好敬重的父亲。事实上,大家心里都清楚,即使是华佗再生,也无回天之术,摘除老人身体扩散的癌细胞。能够在癌症晚期,延长了数年的生命,让老人活在世上,大姨姐做出了较大的努力了。
我也跪拜在老人的坟前,相处二十四的时间,眼前能够记忆很多很多的旧事,老人对子女和孙男孙女的关心和疼爱,让做儿女的终生难忘。就我而言,一杯茶、一支烟、一碗早点,都是历历在目的亲切,启示着我如何做人;一株果树、一个果子、一次施肥、一次修剪,都是老人与我交流的话题,也提醒着我如何练就过硬的专业技能。相处就是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刻,那些在麻将桌前,老人与儿女们相互嬉笑、相互斗智斗勇的片段,相互直接交付小纸币的争抢,惹得岳母在一边笑骂老人“做老不正经”,但还是一次次的继续着度过快乐的时光。可惜这是多年前的事情啦。
特别是去世前,我自责很久以后,再次一个人去看望老人。他饭量明显减少,起卧都已经困难,坐在藤椅上勾下了头颅,人前还是不愿哼一声。当老人提前返回客厅里休息时,身子明显的不支,扶着他半卧在床上,老人终于哼出一声,之后静静的睡了。当天下午我离开时,老人费力地对我说:“永志,经常回来呀。”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老人关爱的亲切的声音。
去年春节刚过的初六,中午接到妹妹的电话,得知老人去世的噩耗。我的心情感到悲凉,为什么没有老人家里的亲人告诉我这个不幸的消息呢?我在那个家庭里就真的是多余的吗?我无言了,时间过得很漫长,我无泪。等到傍晚了,舅子的电话终于来了,妹妹陪着我上去。清洗老人瘦弱冰冷的躯体时,再次正视老人的容颜,我默默的流着泪水,心里轻轻地呼唤着“爸爸、爸爸,我来看您啦。”老人在我们的抚慰中静静的如熟睡一般,躺进红色的棺木里,永远地与我们阴阳两隔。曾经熟悉的慈父的身影,成为永远的记忆。回望苍穹的感叹时刻,我的心里回响着“看流云有来有去,思亲人无影无踪”的对联。那一时刻,就是这样的。
如今我就在山中老人沉睡的墓前,是一种仪式,是一缕追忆,是一份孝义,是一次跪拜。可万千的举动,追不回往日的温馨,追不回老人在世时的幸福。如今我真的是多余的人了,在山中是第一次来,但愿不是最后一次。可我无法左右现实的处境,四年多时间,在为数有限的每次“回家”,都是一次伤害,我没有权利再次拥有家的召唤,没有权利截取远去的年轻时的体验啦。带着无助的心理,我离开了山,让女儿在身前行走,心里还是深切的默念着“爸爸,请安息吧!”
清明时节的雨还是应了节气伴随阵阵松涛,仿佛知晓我的心声一般地在天地间漂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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