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
怀孕?好一个石破惊天的喜讯!村长第一个从无与伦比的诧异中惊醒,“狗日的怂娃!”说着伸手就在秦利国的脑袋上抽了一巴掌,同时满脸歉意地看着他的亲家。
“这个……那个啥……”,秦广民讪讪的笑着,“现在的娃啊,真个是的!”
“怀孕?”秦利国还楞在原地,渐渐的心里没理由的高兴了,但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高兴是没有任何理由的,“怎么会怀孕呢?订婚这几个月来,她根本就不让我碰她啊!怎么会怀孕呢?”他傻呵呵的笑了,“哪有酒呢?我先喝些酒”,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场面,只好这么随便说一句,在没有人响应的情况下,他就走出去,拿了一瓶白酒进来,当着那些依旧狐疑和惊异的人的面,一口气把酒全灌进肚里。在酒精的作用下,他从刚才的迷惘状态恢复了清醒。
“怀孕了?谁怀孕了?”他满嘴的酒气,上前摇醒了秦盼弟,“你怀孕了,知道不?”
秦盼弟张大着嘴巴不知所措,接着汹涌的眼泪便澎湃地涌了出来。
“你都知道不?”秦利国转过身,挥舞着胳膊大喊道,“我媳妇怀孕了,我俩要结婚的时候,她怀孕了,达,你知道不,你儿媳妇怀孕了?”
“我娃,你咋了吗?”不光是村长,其他人也瞧出了问题。
“我媳妇怀孕了,她怀孕了……”秦利国一屁股坐在地上像死了亲爹似的哭了起来,突然,他跳着站起来,冲到床前,一把抓住新娘的胳膊,双眼迸着凶狠的光,“说,谁的?你说啊,是哪个狗日的给你的种?我不把那个日他妈的命送了我就不姓秦!你说啊!!”这个穿着光鲜的年轻人此刻就像困在牢笼的野兽,他浑身颤抖着,爆发着无限凶恶的力量,那有力的手抓得秦盼弟布满泪水的脸因疼痛恐惧而扭曲变形。
“你说啊,敢做这不要脸的事你不敢说”,他咆哮着伸手来回就抡了几个巴掌在他对面那张可怜无助的脸上。
“日你妈的打我姐!”第一个反映过来的是秦有财,他冲上去推开发疯的新郎,护住了他的三姐。
秦利国又坐在了地上,他看着满屋子不知所措的人,凄惨地笑了,“想不到我秦利国也当王八了,我也当王八了,秦盼弟,你本事大的很吗!我也当王八了,带绿帽子的王八!”他镇定地站起来,接着说:“达,把客都叫走!”
“利国,婚不结了?”秦广民小声地询问。
“结婚?”秦利国看着老实巴交的农民,“叫你娃跟那个狗日的野男人结婚去!”说完他走出了屋子,来到正热闹的前院,对着喧哗的客人们大声喊道:“婚不结了,都把礼拿回去!”
“狗日的怂娃,得是尿喝多了,胡喊叫啥呢?”
“把你媳妇赶紧叫出来,光你一个人在这结个怂婚呢?”
………
秦利国缓缓地走到酒桌前,他的脸现在就像后院厨房正在做的红萝卜一样,而且他有些站立不稳,他抓起桌上的一瓶白酒,又咕咚咕咚地灌了大半,接着使劲就把那酒桌掀翻在地,疯子一样的嚎着:“都痞!(滚)都给我痞!说了不结了,还都在这弄啥?”接着,他在满院的寂静中,接二连三推翻了所有的酒桌。
“利国!”秦广民冲到院子,拉住发疯的女婿,“就当叔求你了,你歇一下,盼弟还是个娃呢,你就歇一下,咱慢慢商量,叔求你了,得行?”
“嘿嘿!”秦利国转过身,“咋,嫌丢人了?我就没脸,我就不害怕丢人?咋不管你女子(女儿)呢?她都敢跟野男人怀娃,还怕丢人?”
秦广民彻底的瘫软在满院子的狼籍中间,感到那数不清的奇怪眼神好像刀子一样刺进他的身体,让他无地自容,“我的妈呀!”他双手拍着地,哇哇的叫着,“我秦啊上辈子欠谁的来,咋出了这个不要脸的货了?”
“要嚎到你屋嚎去!”秦利国打断农民的怨天尤人,同时也吸引了院子里所有的目光,刚才它们还以鄙视的姿态穿照着那个伤风败俗的家庭,马上就换成了一种言语无法形容的同情,注视着那个满脸愤怒,痛苦,疯狂的年轻人,“都看啥呢?”年轻人喊着,“还都留着等啥呢?把你的礼都拿着,都痞!!”他伸直胳膊,像从天而降的天神,怒发冲冠,威风凛凛,“还有你”,他抓起地上的老农民,“把你不要脸的女子给我引回去(带回去),你一家子人,都痞,都给我痞!!……”
这场前所未有,空前绝后的婚事,像是池塘里投进的一颗重型炸弹,以无与伦比的破坏力打乱了秦家庄的人们麻木乏味的生活,他们的生活因此多了许多新鲜的养料,他们感到生活是如此的多姿多彩,生活中竟有如此有趣,并百嚼不厌的话题,这话题比刘副主[xi]倒台,比邓小平失势,比上山下乡都具魅力,甚至给行将到来的春节增添了一份别样的喜庆。茶前饭后,他们男男女女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块,开始人生最有趣味的谈话:
“谁的,你都知道不?我给你说,是贾河滩那个神经病的,那个娃结婚当天就跳灞河冻死了,人家俩娃以前就认得,错不了,肯定是那个货的!”
“谁说的?三队曾啊那个怂娃给我说是他的,就在国庆的时候办的事,到现在也差不多有相了”
“你快对了,到一岸子浪去(方言:到一边去),明明是王牛弄的事,你给曾啊娃胡编啥呢吗?”
“咋这些呢(这么多呢)?”
………
这场前所未有,空前绝后的婚事,像横贯东西的秦岭突然倒塌,带给了秦广民家超出任何自然力量的打击,带弟的饿死,招弟的惨死,与这场变故比起来全都黯然失色。秦广民家的大门封闭了好几天了,每天门口总自发的聚集着成群的乡亲,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而且大家都能听到屋里几乎连续不断的女人的哭泣声,男人的叫骂声。其实秦广民何止是骂,他把自己的女儿吊在屋梁上,用藤条,用扫把,狠狠地抽,狠狠地打;他把儿子捆在院里白杨树上,因为秦有财会干涉自己的责罚;他把老婆和三个外孙女关在柴房里,因为这些女人的哭声让他心烦。他的女儿秦盼弟的表现既让他生气,又让他担忧,几天来,女儿几乎滴米未进,而且一句话也不说,她不再是曾经开朗活泼的女儿了,她沉默寡言,她麻木不仁,她甚至总主动的递来绳子帮助她爹把弟弟捆在树上,然后再用绳子帮住自己的手,配合父亲下一步的行动,她也从不叫疼,那些抽打在身上的疼痛,全到传到行刑的父亲身上,和一旁咬牙闭眼挣扎不断的弟弟身上。她脸上长期浮现的表情也很特别,泪水源源不断地流出,嘴角却总是一副大无畏的凄惨的笑容,终于,她只剩下那让人生寒发冷的笑容了,因为的她的眼泪,已经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流干,流尽了。
(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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