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开我已四年多了,现在每当过完新年,最盼望的就是清明快点来临,盼着弟弟从遥远的城市回来和我们一起去看望可怜的父亲,看望孤独地卧在生前翻越过无数次青山上的他。每次妈妈都千叮咛万嘱咐地让我们仔细看看坟墓有没有洞,因为最近几年山上有许多野猪侵袭。记得父亲刚葬下的那段时间里,我们几乎夜不能寐,害怕新坟被雨水冲刷至崩坍的可能,妈妈几乎得了忧郁症,天天念叨着。
一晃就过去了没有父亲的四个年头了,由于对父亲漫无边际的思念,使我又不由自主地会想起曾经帮助父亲的一位陌生恩人,正因为他,我们全家才能在大雪纷飞的大冻之年,圆满地护送父亲安全到达曾经守护了一生的山林中,又能在每年清明之日,来到父亲已终身为家的门前,为他老人家燃烧一柱感应心灵的香烛,向他诉说离别之苦。
如今我们虽然遗失了这位恩人的电话号码,或许没遗失也不会有相见的可能,但是在深夜,在思念亲人的时节里,我也在寻觅他,祝福他一生安好。
那是父亲离世的前两年,他和母亲带着侄儿在我老公的陪伴下,在南昌火车站等车,当时父亲就从候车室里出来,到侧边倒开水给侄儿冲奶喝,谁知老公和母亲等了一会儿都没见父亲倒水回来,就赶紧去找,还在车站广播了寻人启事,都无济于事。在家的我接到电话时,简直要崩溃,欲哭无泪,不由得怨气冲天,几个人还让父亲走失,一遍又一遍往返的电话同样的结果,几百里外的我心急如焚。我拼命地搜索父亲平时的点点滴滴,多少年来他记忆力已大幅度下降,记得有一次闲聊时我和妈妈逗他记得全家人的几个号码,他当时只背出了家里的坐机号码。想到此时,我分咐还在我家没走的妹妹快点回三里之外的父母家,让她回家守电话,果然不出所料,妹妹还未进家门就听见电话响个不停,或许是好人有好报,也或许是父女连心,那就是一个见到父亲有些异样的恩人打来的电话,说我父亲正在省城汽车站兜着圈,找不到回家的路。从火车站一下就到了汽车站的父亲,如果不是遇到这可遇而不可求的路人,后果让我们都不寒而立,记得那是个大雨滂沱的日子。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关死白头翁/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这首诗道出了人生易老,生命有限的无奈,寓意“红颜子”的未来就是“白头翁”的悲哀!而我的父亲正是在我完全没有防惫的情况下突然老得丢失了大部分的记忆,让我悲痛万分,曾有多次我试着写出许多的字让他读,每当他读出来时我又不由得喜出忘外地向妈妈和亲人们说:父亲会好的,他还记得我们呀。可是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父亲永远沉浸在他的世界里了,他痴痴地向外看那大雪纷飞,执着于寻找他的家,嘴里总是自言自语地念叨着:我要回家。因为在他的心里,家永远是他的牵挂和归宿,虽然此时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我曾写过诗歌《痴行者》你快速又熟练地卸下/包裹和肩上的木棍/冲到停下的车门前/车门却无情地关上...你急匆匆地挑着担/懵懵地朝前奔走着/好象目的地就近在咫尺。或许在这首诗前驻足过的人、误以为我写的是出外打拼谋生的人,其实不然,这是我此生见过的最能令人留泪的场面,这是活生生的两个例子:一个满身破烂不堪而又失去记忆的人在我面前冲上停下的公交车,当他刚站上去就被人赶出来,公交车就象躲瘟神一样飞驰而去;而诗中挑担懵懵朝前走的另一个痴呆者是我在江边散步碰到的,散步的人都是满面微笑,有和朋友的,也有和家人的,只有他让我在诗中发出了这样的呼喊:
你过的不是奈何桥/似是早已喝下了忘尘汤/你走的不是不归路/和亲人为何两茫茫?人生在世分三六九等:有达官贵人和平民百姓;有聪明人与愚者,也有庸人和伟人等等以至于形形色色,而所有的人群中让我深深悲叹的只有这种丧失了记忆的人最值得同情与关注,这是个特类的群体,虽然他们生活在我们周围,对于他们我们有时又真的是无能为力,只能任他们象枯叶那样被无声地葬入尘埃,象落花悄然地消失在茫茫人海里,只有风知道他们的去向,雨为他们哭泣。
今天在这庄严的祭拜氛围内,我用文字为我失而复得的老父亲写尽几年来的思痛,明年的这个时节我们全家将为他老人家竖起刻满人名的石碑,这是有后的尊贵,更是子子孙孙寻觅的踪迹,父亲没有离去,他还在那里。同时,满怀感激之情的我更愿天下所有老人都幸福地生活在家人的视线里,而不幸走失的那些人也能象我的父亲一样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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