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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俄罗斯诗人说过,一切的痛苦都将过去,而过去了的,就会变成美好的回忆。对此,我不敢苟同。如果现在的生活是美好的,那么回忆便是美好的;相反,如果现在的感受是辛酸的,那么回忆便会更加辛酸。
我发现她家里的电视机没了,我问:“电视放哪里去了?”
石杰抢着回答:“被偷了!”
当我才三岁啊,如果是被偷了,她二人早就找我诉苦了。而且,她们门前的那条大狗还活着,我不信有人能够在抱着电视机还在大狗活着的时候走得出这个门。每次我来,若不是石华将狗抱住,可能连半步都踏不进来,就壮烈牺牲了。后来,她才老老实实的告诉我,电视早已托运回家了,对我说这个善意的谎言,是怕我提前就感觉到了分离的痛苦。其实,我早就知道有今天,又何来“提前的感觉”呢?不过我心里依然在颤抖——她真的是要走了。
她是北方人,没有坐过船,于是我陪她去朝天门两江游。她到重庆这几年,没去过南滨路,于是我陪她去看了重庆最繁华的夜景。那天,所有的喧嚣,如今都沉寂到回忆里,再勇敢的人也没胆量去触碰。
离开的前一个晚上,她抱着我的肩膀哭了,头埋得很深,不想我看见,但正如网络上曾流行过的一句话:“鱼说:你看不见我的泪,因为我在水里;水说:我能感觉得到,因为你在我的心里。”
两个年轻人在大街上,在众目睽睽下,疯狂的亲吻着,我不再在乎别人是鄙夷的目光还是猥亵的眼神,因为他们都不知道,眼前的这两个年轻人正要经历的,极可能是一场生离死别。她说,我本来一直想和你保持距离,这样就不会有今天的痛苦了。
她说,我有一种感觉,我们一定还会见面的,只是不知道在何时。
她说,我下次如果回来,希望你两天最多只抽一包烟。
她说,我一定会想你的,就像你想我一样。
她说,……
而我,呆呆的站在那里,直到最后,才蹦出来几个字:“我明天早点过来,帮你打理一下。”
送别那天倒是个好天气,不像传说中的分手总是在雨季。或者是我比较庸俗,不懂这种雨季,通常下在内心。
我早早的到相馆取了那天在森林公园的照片,然后去她家。说来也奇怪,这是我最后一次到她家,门前那条大狗居然也忧伤地爬在那里,没有心情跳起来咬我。于是我第一次在没人护送的情况下进了门。
石杰一个人在收拾着,衣服呀,围巾呀,方便面呀,这些是在火车上要用到的东西,放在随身携带的包里,其他东西放到一个大箱子里,准备托运。
“一个人啊,你姐呢?”我问。
“咦?你来了?”她说,我不知道她是嫌我来早了呢,还是门前的大狗没有咬我,觉得奇怪。“我姐去邮局了。”她告诉我。
于是我坐在那里等,过了一会儿,石华回来了。然而,她还带回来一个我极不愿接受的消息,她说,一会儿任运刚要来送她。可能感情就是自私的,我对这个人一向就存在很强烈的偏见,甚至不想看到他,其实以前也有过情敌,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对这个人心存不满。我说:“这样的话,我就先走了,如果晚上他没空送你,你给我打电话,我再送你。”
我以为她会为了我,给任运刚打电话,叫他不用来了。但事实证明我这次错了。我更加气愤,转身便走。这是我第一次对她发脾气,也注定了是最后一次。当我走到楼下时,她追了上来:“别走。”我不理她,因为我没想到,她宁愿让我走,也不拒绝任运刚来送她。这便不是我看那个男人顺不顺眼的事了,也不是我心眼小不小的问题。最终,我还是走了,留在车后的她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但我知道,过了今天,我可能再也不会见到她了。所以,我并没有真正的走,而是提前到了火车站。
大约六点钟,她们来了。我远远的看着她们,我还是无法接受和那个人一起送她,所以我站在那个只有我看得见她们,而她们看不见的我地方。我准备就这样,目送她们上车,甚至不留一句告别的话——其实这类话我已经说得很多了。
然而,总是有很多我意料不到的事,我称之为奇迹。她们三人站在候车室的门口,并没有进去。难道那个我很讨厌的男人要走了?我这样问自己。事实的确如此,他没呆一会儿就走了。
等那个我很讨厌的男人走后,我进了候车室,她们刚找到位置坐下。先看到我的是石杰,她不停地推她姐,脸上浮现出不知是惊喜还是神奇的表情。
“你们出去转转吧。”石杰说。
我再次牵着她的手漫步在步行街,城市依旧繁华,不因某些人的伤感而暂停她喧嚣的本性。路灯点点,人群燥动,而穿梭在其中的两颗分裂的心,再也找不到往日的激情。
“你后悔吗?”她问我。
“怎么可能后悔呢?我相信你一定还会回来的。”我说。
之后发生的事,对我来说一直是机械化的,季作鹏也来了,田鹏飞也来了,我们一起送她们上车。然后在站台上对着窗户里面的她们,不停的挥手。因为声音穿不透窗户上的那层玻璃,但我们可以用心去感应。火车的鸣叫,第一次听着这么剌耳,站台上送别的人们渐渐离去。
而在火车开动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石杰教我的手语。于是,我用手比划着两句话:“我——爱——你”,“期待的——眼神”。她紧贴在窗户上的手,渐渐无力的滑了下来,一滴晶莹透体的物质从她脸颊流下,我看不清是什么,因为在我的眼前,一切早已变得模糊。
故事到这里,也就告一段落。我问陈艳:“听得是不是都睡着了?”
她说:“没有。后来呢,后来又怎么样了?”
我说:“我也很想有后来。”
本来这次电话中,我应该是听众,却反客为主,给她讲述了一个不知道她喜不喜欢,而且漫长的故事。至于她所提到的“后来”,我想,我将用一生的时间去验证它是否存在。
(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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