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谁为之戕贼 亦何恨乎秋声
——谈《秋声赋》与一般写秋声文章不同处
欧阳修的《秋声赋》可以说是宋代散文赋中的典范之作。散文赋,是在古赋的基础上,吸取了散文因素而形成的一种新的赋体,它的形式是赋,而实质是散文。在形式上仍保留赋的特点,如在结构上的主客问答,抑客扬主;语言上骈散结合,韵脚并不一定全在句末。欧阳修的《秋声赋》则更具特色,它那对于无声秋风的动人描绘,它那严密而自然的构思,它那新颖而独特的立意,都给我们留下了十分难忘的印象。
我们知道秋声本是没有形迹,不可触摸的东西,怎样加以表现?欧阳修运用他那如椽大笔,紧扣“声”字,以有声之秋与无声之秋进行对比,并作为结构框架,前半部分写自然界的有声之秋,后半部分写社会、人生的无声之秋。
状秋声,运用多重比喻,对秋声作直接地描摹。由于秋声是一种无形的东西,要表现它则可以用有声写无声,以声写声,即用其他事物的声音来表现秋天的声音。作者首先用波涛声、风雨声来比喻秋声,“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在此基础上又引出波涛声、风雨声接触到外物时,很像金属东西的相互碰撞,发出总鏦鏦铮铮地鸣响,“其触于物也,鏦鏦铮铮,金铁皆鸣”。这是从听觉来写的;在第二个比喻基础上又设想这种鏦鏦铮铮地鸣响很像军队在夜里行军的情形,“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这几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就把听觉形象转化成了视觉形象,由可闻变成了可见的东西,把无形的秋声,赋予了具体可感的形象。
我们换个角度看,它是用间接渲染的手法,来铺陈秋色、秋容、秋气、秋义,用非常精练的语言:“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勾画出了四幅既形象又概括的画面,以此来显示有声之秋的特征。大大充实了有声之秋的内涵。以上所写的秋声,是人可以感受到的秋天,也就是自然界的秋天。自然界秋天的威力是会摧残草木的。
然后作者紧扣“秋声”文题,由状秋声到说秋义、抒秋情;从有声之秋转到无声之秋,从自然界转到社会人生,直到篇末得出结论。
欧阳修的《秋声赋》,对秋声的描摹可以说是凄切悲凉,对秋景的描绘可以说是肃杀寂寥,那为什么能够表达出一种“自足自安”的思想,与一般的悲秋作品迥然有别呢?
古代文人写秋声的作品可谓“汗牛充栋”,相当之多。他们从“秋之为言,愁也”这个传统意识出发,“秋”总与“愁”相关。人心里一想到秋,就会自然与愁连在一起。或者因为物候的变化,产生离愁别恨之情;或者由于季节的更迭,产生年华易逝之感。如宋玉的《九辩》,潘岳的《秋兴赋》,这些作品立意大多没有超过悲秋、恨秋的范围。欧阳修的《秋声赋》却一反前人的常情,他选择了一个全新的角度来立意,来确定文章的中心思想,他提出:人们大可不必叹秋、悲秋,应自悲之恨,应反躬自省,自我反省。这个立意确实有新意,是作者从长期政治生活里提炼出来的。
欧阳修有志于政治革新,曾积极参加范仲淹等人发起的庆历新政,因而受到保守势力的诬陷,先后两次贬官外任。由于经历的坎坷,由于对国事的忧虑,对小人的愤恨,他过早地衰老了,而且对仕途名利已经看透了。《秋声赋》这篇文章写于宋仁宗嘉佑4年(1059年)。这一年欧阳修已经五十三岁,步入了晚年。尽管这一时期他渐入顺境,受到朝廷的重用,在写该文的前一年结束了长达九年之久的贬官生活,回到京城加龙图阁学士,权任开封府。后几年也步步高升,地位显赫,但意志却越来越消沉。由于他看透了世事,淡于名利,所以告诫世人不要“思其力所不及,忧其智所不能”。不要去追名逐利、自我摧残。
本文前半部分写有声之秋对草木的摧残,正是为了后半篇写无声之秋对人的摧残。我们说草木本是无情之物,时候到了(如秋天、冬天),它就会飘零,而来春还会复苏,即一岁一枯荣。而“人为动物,惟物之灵”。如果“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乎中,必摇其精”。长期的操劳奔波,足以使人从形体到心志受到磨难,这必然会消耗人的精力。而那些“非分之想”,拼命去追求功名富贵的自我戕害,会使衰老来得更快。由于作者的巧于立意、精心安排结构,作者虽然前半篇极写秋声之凄切悲凉,秋景之肃杀寂寥,但由于其目的不是宣传悲秋,而是通过层层转折,引出无声之秋对人的摧残,从而告诉人们不要忧心劳神,不要自我戕害。他所宣传的确实是一种“自足而安”的思想,故与一般的写秋声的文章有所不同了。但还必须指出,“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的感慨,带有与世无争,知足保命的消极成分,不可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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