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傍晚,正是水面初平云脚低的时候,周围的一切经历了炽烈的白昼终于转入安宁。玲子一个人踏着清新的草色去自习室,脚下蜿蜒的小路带领着她,一路上清风徐来,宽大的龙湖湖面上映出几盏橘色的路灯,一点水波也没有泛起。
暮色还未四合,路灯亮得早,人造的光芒在自然的光辉里挣扎。玲子觉得很累,这样美好的日子她都没有让自己放松,其实也是想出去玩的,可是身边的朋友都是成双入对地进进出出,她倒没了一个人外出享受春光的心思。想来想去,还是看书吧,虽然看书很累,可是不看书就只剩下无聊和空虚,谁让自己是一个人呢。
走着走着玲子不想动了,前年种的梨树今年已是花开满枝头,雪白的颜色牵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她是个极爱美的人,还很敏感,对着美丽的梨花她无法抗拒,她的心思全然只顾着枝头的点点雪白。
“哎呦!”脚底一空,玲子摔倒了,很快爬起来,拍拍手心里的灰,茫然地四下张望了一下。周围也有人,三三两两结着伴,玲子脑子里的念头一下子摔空了,回到了现实。想太多了,头有些痛,捡了朵野花攥在手心里把玩,然后决定还是继续自己未完成的路。
一个人的时候,玲子通常会思绪万千,想走很远的路去看春天,尽管春天就在眼前;做什么都可以漫不经心,也会以为下一秒自己可以遇上一个人,他犹如天降般出现,带来斑斓的喜色;吃饭喝水都是一种解药,可以治疗没有疾病却依然疼痛的生活,然后又能带着希望向前走,尽管再一次上路的时候依然只是自己一个人。
想要一些变化,可是冲动只停留在脑海中,最终决定自己何去何从的是生活自身,当它被云霞笼罩住的时候,人就会企图挣脱。玲子扶着桌角坐下时很奋力地想着这些,她没注意到身后,在墙角落座的另一个人。如果此刻玲子能够稍加留意,她就会发现那是一张熟悉的脸,挂着温婉的笑容,当然那人也是一个人。
“.starry starry night ....”手机响了,起身走出教室把电话接了起来,是爸爸打来的,玲子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握着手机贴在耳朵上。这是她的习惯性动作,每当她感觉到轻松舒服的时候她就会这样接或者打电话,并且用她特有的语调和家人、朋友聊天,电话那头的人就会觉得放心、踏实。这就是玲子带给别人的印象,简单、踏实、勤勉,还很温暖。
而玲子自己总觉得那不是真实的自己,她最真的一面她自己也没办法知道。一个人在照镜子的时候,刚开始会觉得很自然、很熟悉,可是时间久了,就会觉得陌生。玲子觉得她自己对她而言就是陌生的,因而她很难和自己好好相处。
这就应了教外国文学的杜先生仿佛强调的那句话吧,人是分离的。独处时陌生的自己会跳出来与自己对话,萨尔瓦多·达利听到乌鸦的笑声时恰恰是他自己在发出疯狂的狞笑,所以他的画总是分裂而又难舍难分,在扭曲中释放淋漓的艺术情思。
想到这里玲子笑了,摇摇头,想把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再一次甩出来,模样看起来有些怪异,便也只得如此。电话打完了,爸妈都去睡了,在遥远的故乡小城里安享甜美的梦乡。玲子反而不想再待下去了,进去把书包收拾一下打算回去休息。转身之际被伸到自己眼底的书的封面吸引了,领子抬头看了看递书给她的人,忽而笑了。
“你也来自习?”玲子问同班的飞儿。
飞儿说:“嗯,我坐在墙角,你一进来我就看见你啦。这本书你不是在找吗?拿去看吧。”
是柏瑞儿的《夜航西飞》,暗灰色的封面,像黑夜里覆盖苍穹的云层,很美,也很孤独。正如飞儿带给领子的感受一样,玲子想她一定是个能够安享孤独的女孩子,在色彩斑斓的春天里穿着烟灰色的针织衫,很安恬地微笑,所有不好的情绪都被融化掉了,成就了这么一种异样的美丽。
“一起走吗?”玲子很冲动地说,说完了又很后悔自己这么冲动,也许人家就是喜欢一个人看看书、散散步呢,自己岂不成了破坏分子了,况且玲子也一直就喜欢这样的。
“不了,我再看会书,你先回吧。”飞儿眼中闪着善解人意的光亮,一点也没有同行的打算。
玲子笑着道了声再见,走出了教学楼。
天黑了,为了安全,只好舍了湖畔小路,一个人穿过四栋楼之间的方形广场,走上了灯火阑珊的大路。说是灯火阑珊却不含任何萧瑟意味,也就是几盏路灯坏了,还没修好。夜色是很沉的黑色中间漏下来星星点点的光辉,月色朦胧,路上没有别人,玲子仰着头走路,一边享受清风明月,一边数着脚底的拍子,很是自在。
玲子身后,夜色深处依稀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不紧不慢,恰好和玲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飞儿的眼睛也投向宽广的天宇,嘴角挂着更舒服的笑容,也有一丝疲惫,不时低头看着前面的人影,心中满是了然。这个手中攥着野花进教室的女孩子,是一颗星。
然后她再一次仰望,发觉的所有的星都在闪耀,因为有一些距离才没有彼此遮住光芒。
玲子走远了,藏在云纱后的月亮终于挣脱了,银色月光一泄无余,而飞儿的身后,还会有谁呢?
-全文完-
▷ 进入太子长琴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