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奶奶父亲和岳父岳母,还有很多亲人,他们都离这里很远。以前每年的清明节,总是要劳驾他们不远千里跑来领取一年一度的盘缠。想到如今这城市越发的拥挤,这灰烬越发的纷乱,真担心他们是否还认得以前的路,找到这片晚辈的孝敬。
今年终于在母亲的督促下,来到了他们身边,来献上一份久违的问候,奉上两盏陈年的酒酿,让他们可以坐在家里安享,也让我们有更多时间来拉拉家常。
成片的田野上,麦苗已经返青。每一块的麦地中央都立着几个坟头,每座样式差不多,多数没石碑,却大多露着新土,甚至能看见零星的蛋糕苹果和鞭炮的痕迹,于是就知道他们仍然有后人。只有亲人们的居所,依然长满茅草,他们是否怨恨过后人的懒惰?
坟头四周的小草已经返青了,一片片的嫩芽拱出地面,顶着先辈衰败的躯体,开始了属于他们自己的生命历程,就像接过了一根接力棒的运动员。所有的生命都应该是这样延续吧。而当年和父亲一起种下的两棵树苗,如今早已合抱。望着它巍峨的冠盖,仿佛再一次看到了父亲的挺拔。抚摸它纵横的树皮,仿佛又抚摸到了奶奶沟壑的脸颊。
点上一颗烟,洒下两杯酒,奉上几粒苹果和蛋糕,这就是先辈们的盛宴了。随着一片火光升腾,爷爷奶奶和父亲就陆续的到了。和他们一起聊聊母亲的身体,说说儿子的成绩,介绍一些家里的新鲜事,就相信所有这一切里都有一份他们的庇佑。
火光里的父亲永远定格在不到六十岁的壮年,永远有树一样的脊梁和山一样的身型。而灯影里的奶奶确已很模糊,更别提从未谋过面的爷爷。依稀记得奶奶手里摊鸡蛋和糖瓜的香,可那张脸却再难凑成具体的人影。她不曾留下任何一点影像,想来她留在这世上的,就如眼下这堆就要熄灭的灰烬,曾经温暖,却只会变冷。所谓祖孙也就如此了。而不远的将来,等自己的儿子再来祭奠他的爷爷,也必是一样的模糊。究竟也不知道这是因为时间太久远还是眼眶已潮湿。
远处的山坡、菜地、庄稼,还是当年的样子,只是更加的陌生。一条狗陪着一群羊走过,仿佛旧相识,只不会再走到你身边摇尾。山坡下河滩上那些童年不曾找到答案的秘密,如今不再有继续探索的兴趣。呆呆的想,这山也会老吗?这地也会荒吗?他们老了荒了怎么办?他们也有自己的后代来祭奠吗?
回到家去特意探望了一个远房的乡亲,其实只为探望他家新添的刚满月的孙孙。从新妈妈手里接过轻飘飘的襁褓,看着他眨眼哈气和笑,仿佛看二十多年前的儿子。每个生命都这样走过。相信几年之后儿子也会找个女人结婚,然后自己就会有真的嫡孙。到那时,自己也会像现在的母亲一样衰老,像曾经的父亲一样故去。生命就这样延续着。具体到每一个人,这就是一生了,短暂而平静,像这个春日一片落满阳光的叶子。
圣经上说,你来自泥土,必将回归泥土。所以灵魂选择了大地。大地包容了一切,如果再有几株树,那就会是一个幸福的所在了。本源来自于农村,长大离开了农村,死后回归到农村,这也是一个循环。在祖辈的身边,拥有一间自己的茅舍。在亲人的庇佑里,休憩在一片亘古的荫凉里日夜厮守,这是超越了生命的终极。
或许真的有灵魂吧。常被母亲告诫,在狂野、山谷、废墟、和无人居住的地方,切不可大声喧哗,因为那里通常就是灵魂的家园。生命从来就不会死去,消失了的只是躯体,而灵魂只是转移了一个载体。正如没有人能将一棵树真的永远消灭。因为一棵树干的死去,正意味着更多的幼树诞生。树的灵魂就隐藏在不被你注意的每一粒种子和每一处根须里。
每个人总归有走的这么一天,把自己还给大地。如果有可能,还住在这两颗树下。让它们代替我,继续体验这人间的冷雪寒霜和春风秋雨,仍然关注这身后的悲喜交替和善恶更迭。
离开村庄的时候,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地,春天已经来了。
于木鱼宅
2012-4-6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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