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人算不如天算，我说不清这话是针对我还是书记。就在我得到厂里同意上学，忙着办好手续。书记却在档案里把我的评语写得非常恶劣。以致非常想多招生源的学校拒收！

因为当我把手续办好时，人家的材料已经送走了。还好堂兄的朋友在教育局，请他特意把我的送去。如此有了向学校解释的机会。总算圆了我的求学梦。

如此大费周章很多人听了不以为然。杀鸡焉用牛刀，冒这么大险，耗这么大劲，侥幸从刀锋躲过。其实书记也不是有意要伤害你的人，不过花点小钱，说点好话，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这话说的真在理，所以现在人都这么做了。不要说这点小事，便是死刑犯都能放出来。可是我偏偏生来很迂腐，说好听一点就是德才不能兼备。应该能改改吧，可是不仅没有这秉性，还有一套迂腐的理论。

人头三尺有神灵，我今天还能知道读书，应该是神灵眷顾的吧！如果我去学机巧，只怕机巧没学成，读书这点灵性也失去了。所以从不敢妄为。当然很多人不相信有神灵，这是旁人的事，我是信的。文革中混乱，很多村民都从附近的工厂往家拿东西。在那个穷困的年代，什么东西都能派上用场，哪怕是破砖坏瓦。我们的父母从不让我们这么做，当时我们很不理解。

常言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一件小事常常决定人一生命运。尤其周围环境不能给人正确的引导，人们只能凭自己看到的、感到的行事。这时一点小便宜，往往就成了引导人一生命运的主题。把宝贵的光阴用来贪小便宜，这样的人生能有什么出路呢？可是人往往禁不住诱惑，尤其在利益面前。所以这时人只能依靠神，需要神为自己的理性撑腰。人忤逆了神，必然被神离弃，没有神的祝福佑护，哪里还有人生的福祉呢。

对神的敬仰是全方位的。说到神，许多人会用嘲弄、疑惑的眼光望着我。是的，我信仰神，不仅在形态上，还有意识里。形态上，自然天地就是我心目中至高无上的神，我知道神道们所说的神都可以归结到这里；自然天地是美好的，对美好的依恋，就成了我意念中的神。守护、追求美好，就是我生命的希望。我为自己有这样的信念而自豪。正如佛说的，教义是为了需要帮助的人而立的。

那时岁月艰难，很多人不惜摧残自己的身体去干很重的活。如此真的能多得几个钱。这些人于是借此炫耀卖弄：自己吃的好了点，穿的好了点。我们年轻气盛，也跃跃欲试。父亲不许我这么做。我据理力争：不去干还能等着饿死。父亲还是不准许。我想父亲也说不清楚，只是出于对人的尊严，神的信赖，才能这样坚持的吧！

现在还是模模糊糊觉得，父母生养了孩子，就应该把孩子养好；上苍生养万物，也应该让万物活的自在，不能让万物活的痛苦。万物属于上苍的，谁都无权摧残自身。人不能责备上苍，人只能相信上苍。我没有去干那苦力，多得那几个钱，我也活了过来。我知道，和我同年的，身体条件远比我好的，只因为想多得那几个钱，就落下了至今还让他们痛苦的伤病。这要是我，应该早不在这世上了；即使活了下来，带了一身伤病还不如死了好。

好像现在神不灵了，好多人不信神了，为多赚几个钱，把自己整得苦不堪言。还真行，很多人说好看，因此也多得不少钱。我不这么认为，神的惩罚只是愚昧的人感觉不到吧。

大学毕业回到厂里，我很想回报厂里。正好厂里上了一条生产线，花了不少钱，可几年都没成功。我以我的知识，成功地把它开了起来。我没想要什么荣誉，也没考虑拒绝。生产线运转起来，厂里生产红红火火。厂里大小干部好像生产线自己一下子运转起来似的，与我没有什么关系，甚至让我感到有点故意冷落。人都有荣誉的欲望，这让我很困惑。

车间书记看出了我的处境，我知道他人好，我调试生产线少不了他的支持。他的话颇有意味：不要以为自己受了多大委屈。这是国家的企业，你能耐大了，就要有你的位置。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人家本来坐的好好的，见你能耐大，就心甘情愿地把位置让给你，自己到外面站着？再说世上没有做得完的事。今天你把这个事解决了，大家也掌握了。可明天又有别的事，人们还得去面对。人生就在于面对，没有一劳永逸。本来大家每天忙得不亦乐乎，结果问题给你一下子解决了，人们失去了面对的，必然还要面对新的问题，如此能感谢你吗？

他的话让我一头雾水。多少年后我才明白，这就是庄子看到人们发明用水车，惊呼天下要乱了。用水车浇地，省力又多浇很多地，可谓功莫大焉。如此人能享受生活，有时间，有精力做自己兴趣喜好的事。世上的事有利必有弊，然而人的欲望是无法满足的，人们会因为能多浇地而种更多的地，生养更多的人，盖更多的房屋。如此生态失衡了，人更加困苦了。庄子的思想是土生土长的佛法；车间书记不识几个字，连庄子是谁都不清楚，而他们的想法是相通的，这正如佛祖所说人人都可以成佛。

自然的法则是自然。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不同的人看同样的花，同样有新鲜的感受，又有共同的语言；尘封的墙里有过去的岁月。发展了，环境改变了，到处到冷漠陌生，再也没有似曾相识的温馨。

发展就是往固定的方向走，注定会有终点，也就是消亡；人生不能没有梦想，梦想都实现了也就没有了人生。没有多少时间之前，人们还憧憬月亮上有美女仙境；现在人们的心目中月亮不过一块冰冷的石头。

发展就是水涨船高，人们不会因此得到什么好处；不用书信用电话，事情不会改变，人们还得面对。生不带来，现在的孩子不比几百年前的爱因斯坦聪明；也不比几千年前的李白聪明。发展是不自然的，发展没有什么道理，历来神道都是反对发展的。然而在人世，不发展就会被淹没、淘汰。所以发展又成了自然趋势，人没必要追求发展，也不能阻止发展，这大概就是自然中的自然吧！谁能说得清呢？

当时我并不知道，搞清这些神道思想对我的人生会有很大的帮助。

上下求索，峰回路转，我已老大不小了。没有什么浪漫的故事，经人介绍，一个女孩就成了我的妻子；但也不乏浪漫的气息：想一个家，便会有一个女孩来结成我们的家。当是她来时，总有许多说不清的意外。这些意外总让人想到冥冥之中似有神助，越想越觉得温馨。望着白白胖胖的妻，想着寻寻觅觅时的情景：天苍苍，人茫茫，中间有个白胖胖。东转转，西转转，哪一半呢！真的很开心。

待人首先要有真诚、平等的心。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妻如同自己一个人。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癖好，随意放大别人的缺陷，就是和自己过不去。宽带他人，如同宽带自己，我想这是一个和睦、幸福家庭的关键。很快，儿子也如约走进我们的生活。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心里充满了欢喜。

心想孩子不会经历自己的苦难，不会遭遇自己那么多挫折，心里充满了希望，自己没有实现的愿望可以在孩子身上实现了。

养儿防老，我从心理觉得那是自私的、无知的。我想孩子将来生活得快乐，处处为他着想。，自以为善莫大焉。可自己的境界依然没有超越学而优则仕。学而优则仕，把你变成他，就是不要人的个性，亦即人性，把人变成名利的工具，统治者的奴仆。如此让人被生活，就是对生命尊严的伤害。

人生来都具有自然的秉性，他们都有自然成长的愿望。现代文明让人成长有了宽松的环境，孩子自然会追求舒张自己的自然秉性，不愿接受愚昧的教化，随意的压制。于是便形成了冲突。初次碰到孩子的忤逆，那真是火冒三丈：不知好歹的东西，怎么可以如此！

孩子不理解我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当然也不会接受我的想法。虽然面上没有和我对抗，可逆反的情绪却在一天天增长，变得冷漠陌生，无心学习。真让人伤感：我们怎么走到父子不和的地步！

孩子是无辜的，这期间我慢慢反省自己的行为，意识到自己还是受腐朽没落的传统文化影响太深。知道人生就在于面对，不是消灭什么，得到什么，成为什么。不能让人失去面对的机会，那就是人的生命，哪怕它多么凶险；不能让人走自己设计好的路，那是对生命尊严的侮辱。这些属于神道思想，早已存在于人类社会。只是自己历来自以为是，故意轻视冷落才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困扰。这时我意识到有点神道意识是多么的重要。

孩子高中时，我写一部近乎自传体小说《豆萁》······小说初稿出来，我的想法有了原则的改变。传统文化把生命当成负担，人生为了一个结果，为明天而活，非常冥顽不灵。为名利，明日复明日，就万事成蹉跎；为欢乐，就不会成蹉跎。

我知道人属于自然。自然要把每个生灵打造完美，每个生灵也都要绽放生命的光彩。人又不同于一般的生灵，人不仅要外表美，还要有内在美。如此人还得学习，不过这样的学习纯粹是为了展现自己的生命风采。学习就是在掌握基本生存技能的基础上，根据人的特长培养、引导人的兴趣喜好。

我知道今天就是最美的，最好的；拥有今天，才能迎来明天。我们应该珍惜每一刻的时光：学习，生活。

如此我尊重孩子的意愿，高二时我们父子和解了。几年的内耗，这时孩子成绩勉强能上大专。我想这样也很好，我们能走出来就好。孩子心用到了学习上，高考出来，还过了一本！这让我喜出望外，感触良多：早就以为自己满腹经纶，其实不过点追求名利、误人害己的机巧。看来做一个合格的家长不是那么简单的。

从校回厂没几年，厂就开不下去了。工人纷纷下岗，我也在劫难逃。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流落到社会上，厂长、经理随意干。我也经营了点产品。生活因此还得到了改善。

不知是看到了希望，见好就收；还是担心夜长梦多，承担不起太大的打击，父亲就在我们感到好过时离开了我们。

父亲在世时，我们帮着侍弄花草，收入还好。哥哥家、姐姐家的孩子跟着我们一起过。现在父亲去世了，没人经营花卉，收入也没了。家庭商议时，母亲觉得自己无法支撑，想一个人过。大家也都觉得只好这样了，我的妻也一直想我们自己过。

不知怎么就形成了一种共识：孩子在我们家学习都好。眼看都要上高中了，我不想因此变动影响她们的学业。况且父亲刚走，一家人就散了，感觉也不好。于是我坚持还维持原来的样子，费用由我承担。

父亲去世没几个月，带着一身伤病的二哥也撑不下去了，四十几岁就离开了人世，他是有名的园艺师。

二哥病重时去了南京医院，手术需要大笔的钱，厂里不愿意承担。我不愿意看着二哥带着遗憾回来，甘愿承担这笔钱。当时我也没有这么多的钱，又和朋友约好了。厂里看我们家人这么有情有义，又主动承担了这笔钱。

我做这些决定都没和妻子商量。我觉得决定要做的事再拿去商量反而是对人的不尊重。如此我们一直等到孩子都上了大学，此时母亲虽不是很想分开过，我还是尊重妻的意愿分开了。说是分开了，母亲还和我们住在一起，东西都有妻采购，只是各人都有主动权罢了。

每天都希望把事情做了可以放松一下，可没等坐稳，事情又来了。大概就像传说的那样：上苍不会让人闲着。忙里偷闲，看来享乐真的不能声张，要的好自为之了。就像外国人说的：有福的人会悄悄享有自己的快乐；没福的人到处张扬自己有多少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