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有爱，传统历来以事业为重，也许还能有寄托的人生吧。可权势者们精得很。他们心知肚明我们不会阿谀奉迎，不能卑躬屈膝，这对他们的统治没有裨益。更让他们不安的是我们的能力比他们强，不施以奸诈的手法，不能保住他们的既得利益。因此他们千方百计，想方设法，不让我们有任何的希望，崭露头角的机会。因此在医院工作的哥哥、姐姐都被送到农村。在农村，更方便了他们欺凌。血气方刚的二哥想讨回点公道，结果被打得落下终身难以治愈的伤病；想摆脱这种困境的三哥，想入团、想参军。当团委书记的朋友很想拉一把。这可不是儿戏，强权之下哪能容你有这个机会！

旁观者清，这些事情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没有一点可以逃脱的机会，没有一点可以想象的希望，我们只能受水深火热、暗无天日的煎熬。一切都让人心灰意冷。我不想读书、不想干活.又不甘于屈服。于是便练武，寄望以武力争得安身的一席之地。这当然无济于事，至多让他们有点顾忌，又是他们群起而攻之的藉口。人生陷于如此的境地，真够悲哀的了。

痛定思痛，现在我还常常想着人生如何能不陷于那种危难的境地。

上策当然是学而优则仕，凭自己的智慧勤学苦练，出人头地，让人仰望。这样的机遇可谓凤毛麟角，可遇不可求。

中策通过理论让人心悦诚服。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语言、说教通常起不了什么作用。

下策则是针尖对麦芒。针锋相对，你方唱罢我登场，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吃亏倒霉随命去，没有什么可说的。

显然人生的出路不能在其中。哪人生的出路又在哪里呢？

天地存在的意义在于美好。美好应该是所有生灵的信念。人生的出路应该也在于美好的信念。信念不可以大小强弱来衡量。麻雀虽小，因为有不甘屈辱的信念，所有她能像自由的使者一样在蛮横霸道的人世飞翔。牛马虽大，生生世世都逃脱不了当牛做马的命运。

生命的意义在于追求美好，而生物的本能就是相互压制。也许人能从这种境遇中走出才更显美好吧！可人如何能有这样的觉悟呢？

人生的意义就在于面对吧。草木都有压制同类生长的欲望，人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关键在于自己应对。后来才明白，外婆家是铁定的地主，我家证明身份的户口本分明写的是贫农。贫农！在那个时代是多么值的骄傲的，可我们竟没沾一点好处。也许只是因为有潜在成为地主的能力才收受到打压的吧！难道只是在为成为地主在努力吗？这不就是最下策的你方唱罢我登场吗？

很多人怨恨的文化大革命，我们也该怨恨的。世事真奇妙，混乱的文革也打乱了迫害我们的体系，让我们家稍感宽松。乱世强者为王，腐朽没落的还会被冲击一下，有点自然的气息，倒也不见得一无是处。如此浑浑噩噩，度过了几年。

76年，工厂占用生产队的土地，我们一下子转成了工人。从农村到城市，哪感觉真是一下子从地狱到了天堂。城里比农村文明了许多，我们的人格不会无端受到歧视侮辱。干的活比农村轻多了，收入却比农村高多少倍，而且有许多保障。

光阴荏苒，环境的改变，我忽然发觉自己长大了。日子这么快一天天过去，我将很快长大变老。人生就这么没有什么建树，没有什么惊喜，真的让人心里很不甘。花有绽放的意愿，树有长高的欲望。我说不出为什么会这样，只是想人又怎么能甘于默默无闻呢？生命怎么能不绽放光彩呢？这时我对练武的行为产生了怀疑。当然不是对练武的本身，而是对练武的目的。练武对保卫自己的利益，提高自己的气魄，确实有很大的好处。

不进则退，一个普通的人有什么利益值得专门去保护呢？难道人只是让自己的*体从小到老平安地度过就好？没有卓越的见识，气魄又能依附于什么呢？我想我还有要走的路。

我首先想到了写作，应该是名利的诱导吧。当人没有确定的兴趣喜好时，外界的环境就成了影响自己的决定因素了。但愿人能受到好的引导。这时人也会感到自然的伟大与慈爱。天地间没有固定的方向，也没有不变的道路，人在原地打转时，总觉得没有地方可去。可当你迈开步，路就在脚下。上初中时，教语文的老师是山东人。山东人会武术，凭着这点幼稚的想法，我便缠着他教武术。他真的会武术，就是没有教我的心思。耐不住我死缠烂打，有时也会指点一下。现在不练武术了，正好跟他学写作。那架势，好像他就是我的家庭老师，现在想来真可笑。

他真的很用心教。每每做了一篇作文去，他都改了又仔细讲。其间我知道他真的不是凡人。年轻时投奔过延安，做过清理异己分子的工作。只是无法忍受夜晚去清理因为不满被举报人家的残像，又溜了回来。这让人很惋惜，同行的现在都做了高官，他只是淡淡地一笑。这一笑是多么的不容易，现在很多人就是为少赚几个钱就耿耿于怀一辈子。

在老师的教导下，我有了遣词造句的能力。这时好像站得高了一点，看得多了些。然而这却让我很茫然。我看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文以载道，我有什么道？凭什么去做文章。现在我都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会那么想。也许人生长在大地上，每天踩的都是实的。眼下忽然要踏向看不清的地方，心里没底了，感到很心慌了。于是我对老师说：我想上大学。

那时人已不小了，快二十岁的人了，可还是很孩子气，以为自己想怎么就怎么了。于是我拿起了课本。人脑不是电脑，换过程序就行了。

在这之前，我近乎文盲。当同龄的孩子都上了学，我却因为成份问题被挡在外。几年后入学，一下子就上四年级。其间好歹通过让伙伴读小人书认得些字。那时间小人书真多，古今中外各种题材都有，我们也几乎看遍了。后来看书，好多都有似曾相识的味道。现在我真的很怀念小人书，感谢她给我带来许多愉快的时光；感谢她让我学到许多知识。

屋漏偏逢连阴雨，不知哪来个转业军人教我们语文。想来他也识不了几个字，就那么正儿八经地教了起来。那真是错误百出，让我这个也识不了几个字的人都看不下去了。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大概是拍案而起，大义凛然地指出他的错误，并绘声绘色、慷慨陈词地向校作了反应。如果在现在，即使没有什么成份问题，我这样的举动也是死定了。谢天谢地，那时人还良知未灭。没有人为难我，那个转业军人还被调走了。我还听到校领导大概是望着我的背影说：可惜生在这样的家庭。

这让我非常郁闷：我的家庭怎么啦？我记着我的父亲被拉去批斗，腿都站肿了，深夜被家人架着回来的。到家忙着烧水给父亲烫脚。没有说话的声音，朦胧中我感到沉重的呼吸，又听到父亲的声音：不能让他空着肚子睡觉！

我的父亲知道他的孩子在外面要受多大的委屈，他要给他的孩子一个温馨的家。每天在生产队繁重的劳累回到家，又忙着整理家园。真的，我的父亲勤劳智慧，在他的精心栽培浇灌下，我们一年有草莓、西红柿、甜梨、苹果、桃子、李子吃，这是别人家所没有的。于是他们非常嫉恨，平时没有敌意的邻居居然想法杀死我家看园的狗，一时间，很多人都汹汹起来闹：怎么能地主的人有这样的享受呢？于是大队党委研究如何打掉我们家的园子。这园子真的如同压在父亲肩，不论多么沉重，父亲都没有放下的意思。好歹文革打乱了党的部署，我们家的园子幸运地保住了，甚至还有父亲的生命，我们的生活。

我的母亲上街，篮子里总会给我带点吃的东西，她想着她的孩子喜欢吃，需要吃。母亲上街，我便盼望她回来。我见过临近家门的路上，一群大孩子恶意攻击母亲。我心中威严的母亲只好落荒而走。我的哥哥、姐姐，不仅从没有和我争得什么，还处处想方设法照顾我。我觉得上学的哥哥、姐姐，路上拾得几个梧桐子，还要带回家给我吃。现在还记得梧桐子真香，真好吃。唉！我喜欢吃，我的好吃也是出名的。

到了中学，确信自己不能上大学，不能当兵，不能进城，我的精神垮了。初中几年，自怨自艾，自卑自贱，无心学什么东西。到了高中，刚报名拿到了课本，就黯然退学了。

我不知道那些人，那些欺压我们的人，正巴望我们自暴自弃，不在努力争取。我的举动正中他们的下怀；我不知道知识就是力量，是战胜他们的唯一法宝，是改变自己命运的唯一途径。我放弃了，他们就可安心睡觉了，我再也逃不出他们的手心，永远都是他们玩弄的奴仆。

后来再拿起了书本，就连简单的字也认识不了多少。这难不倒我，我拿起了字典，好长时间字典不离身，工余饭后随时查看。这让许多工友不理解：现在还看这个？那些在明窗净几中有老师教的人也没几个能上大学的！难免还会冷嘲热讽说点难听的。没有身份地位谁会说你好？我不在意他们说什么。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几年时间，我屡败屡战，终于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一所成人大学。这个成绩应该够一般大学的。一年前自觉没考好，已够中专了。那时工人上中专真让人不甘心。

大学几年，我接受了正规的高等教育课程，自觉各门功课都把握的很好，尤其是高等数学。我知道学习就是训练提高人想考解决问题的能力。有些东西，像数理化，只要头脑清楚，只要一年半载就能把握得差不多；所以我觉得小学根本不用教算术。而有些东西，像拼音那么简单的东西，过了那个时间，再想学，我至今也不能很好把握。以致我的打字慢，就这一条，想写玄幻小说就不现实了。这让我非常遗憾，耿耿于怀。

现在想到后来的求学情景，依然历历在目，让人唏嘘。寒风里，阴暗的角落有我读书的身影；繁重的劳累过后，失败的打击之下，依然捧起了书本。心里有了追求，从来不感觉到苦。虽然视力几年时光从1.5到了0.2也觉得值！那时常常觉得自己挺自豪的，憧憬着未来，希望有一天能在明窗净几里读书。

当我如愿坐到了明窗净几里，感觉就像在梦中，心里美美的，仿佛回到了童年——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童年。虽然这不是童年，让人想起失去的童年，像背起了十字架，光影交错，浑浑噩噩，心头难免涌起多少感慨。

时光一旦错过，不可能再回头；即使还能弥补一点过失去，也会让人吃尽苦头，许多意想不到的事都会发生。

想当时，不知怎么在厂里搞工程的亲戚得罪了书记，据说是嫌送礼少了。书记直接对我父亲说：你的孩子在我手里！听了这话，我父亲无可奈何、摇头叹息。

书记好像知道了我考理科，于是便传来话：要我考文科。这是故意刁难，可书记的话必须得听。于是我又学起了文科。这时我感到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我担心在报名时他会横生枝节。报名就几天时间，错过就没办法了。

我想与其让他暗中整我，不如我把他挑到明处来。一天，我故意到他的办公室，厂里的许多领导都在那里。我直接责问一个领导怎么能说出如此人面兽心的话。他一听立刻雷霆大发，我也是怒火万丈。还是他做贼心虚，也可能是我多虑了，报名时没有阻拦。可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年高考改革，我超龄了！无奈之下我只好报成人高考。说句实在话，那时的领导不像现在的干部，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只要无法对症，只会取自己有利的，别的概不承认。

只要有可能，没有人甘愿认输，书记也不会。当录取的最后时刻，我知道书记已经上下布局好，不让我上。当我找到上级主管领导时，显然也默许了。这么做在我来说真的无异于草菅人命了；在他们可能是莫须有。

我无法面对这样的现实可你又能如何？大概我在接下来的和领导不到一小时的对话，使尽了浑身解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知道我不能让领导感到有逼迫；也不能让领导轻松，置之度外。终于，领导说：明天我带着党委去。那个年代的党还能帮人办事。

听到这话，我赶忙回厂，托人请所有的领导除了书记帮一把。没有请客，没有送礼，就是一句话。那时的人还有人情味，如此有人为我挺身而出，有人沉默不语。谢天谢地，我如愿以偿了。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人算不如天算，我说不清这话是针对我还是书记。就在我得到厂里同意上学，忙着办好手续。书记却在档案里把我的评语写得非常恶劣。以致非常想多招生源的学校拒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