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在山东聊城,儿时就在莘县的杜庄村度过了难以忘怀的岁月。离开家乡已经五十年了,儿时的游戏,家乡的风俗,却常常浮现在脑际,扎了根似的。
杜庄村东西一条长街,两头都是水塘。水塘里长着芦苇,还有数不尽的鲤鱼、鲫鱼、鳗鱼、金鱼,孩子们常常在水塘里戏水,游泳,摸鱼。每当下雨的时候,街上哗哗流淌的水流便向水塘涌去。水塘涨满的时候大人们也常常下到水塘里。平时水塘边也时常集聚些扎堆的人,聊天,也做些活计。特别是每年的正月十五,这里最是热闹的去处。摆花灯,放焰火,是村里最灿烂的日子。记得象是在石头或砖头上雕出凹槽来,装上土制的火药,点燃后,金光四射的焰火会把杜庄的天空照明。
正月十五摆花灯也是村里送各路神仙的日子。家家都在家门口的路边放上一把条凳,摆上一排路灯。记得灯是黍子面做的,具有灯座灯碗的形体,灯碗里点的是棉花做的灯芯。一排排灯光闪烁,整个村庄都被灯光装饰着。神仙们在灯光照明的路上打道回府了,乡亲们也点亮了心里,开始筹划一年的生计。
过大年算是小村最讲究的时候。家家院子里都搭建了插满柏树枝的祭坛,那是祭奠天地爷的。家堂也庄重地挂在正房的正墙上,祖宗们也都被请回家来一起过年。灶坑上方的墙上供奉的灶神,在腊月二十三吃过麻糖之后,赶赴上天禀情祈福,过年时再被请回来。灶王爷的对联一般是这样写的:上天言好事 回宫降吉祥,横批是“一家之主”。
据说,大年三十,各路神仙和祖上的人都会到家来的。也少不了有一些鬼祟会掺和进来。初一清晨是不能呼唤孩子的名字的,怕被鬼祟听到,把魂索走。院子里铺满了芝麻杆之类踩上去会喳喳响的东西,防备鬼祟悄声而至。那夜间喳喳响的秸秆声给异乎寻常的时分增添了更多的神秘。
过年神圣而庄重。屋里院里都整理一新,衣服也穿新的,吃的也是好的。日子好的,总会给孩子老人换上新衣服,没有新的也会把旧的拆洗干净。平时难得吃的饺子、包子,还有肉,过年时一般都会有的。还有贴对联、放鞭炮,烧香上供,给长辈拜年,得压岁钱。这一切都是往日不会有的。过大年名副其实称得上是一年的盛典,也是孩子们享乐欢快的日子。
天地同乐,人神共享,合家团圆,祈福来年。
乡间村里平时难得有大的组织活动,但也不乏孩子们的游戏和娱乐。晚间常常是孩子们扎堆玩耍的时候。有些玩乐不乏趣味,也颇有些文化内涵。不知传自何朝何代,也不见书简记载,只是一代一代的沿袭下来。
记得常玩的有老鹰叼小鸡的游戏。一个较矫健的孩子身后有别的孩子抓着衣服,牵起一串。另一个强健者冲撞而来,要抓牵在后面的孩子。孩子们奔跑,躲闪,为首者也拼力护着。躲闪不及,护卫不到,就被抓走。抓完为胜,另行组合。激烈又智慧。
还有闯关选将。一个横队手牵手结成防线,一个强健者从对面奔跑而来,闯开防线就可以抓去一个人,在另一边组成新的阵线。闯不过去为落网。闯阵者需要力气,布阵者需要配搭适当,你争我夺,力量、智慧、趣味、争夺,饶有风味。
闯防线的挑战词很像是战争檄文。立于防线对面,高声叫阵:
“雉鸡翎,抗大刀,你们那边的人尽我挑!”
喊完话便加速奔跑冲撞而来!勇猛闯阵,闯开就抓回一个战俘。那挑战词中的雉鸡翎大概就是戏剧中武将的装束,身着戎装,手持大刀,真是勇武难挡!当一把这样的闯阵武将,也着实让小伙伴们开心!
不知道这样的游戏是何年何月何人编排出来的。有布防,有闯阵,有剧情,有扮相。生动,简约,激情,文明。无论怎么考量,都是难得的好游戏!从活动的实用角度,趣味角度,文化角度,都无可挑剔。
捉迷藏也是村庄里的孩子们常玩的。夜色中成群的孩子分成两帮,一帮隐藏,另一帮寻找抓擒。门洞里,磨坊里,屋檐下,墙角处,柴堆旁,到处都是隐藏之所。那黑洞洞的地方,其实每个孩子都有几分害怕,但为了高度隐秘,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伙伴们呼喊着来找时有几分担心,找不着时有几分窃喜,但等到伙伴远去却会有几分失望和对黑暗的恐惧。但无论如何,这捉迷藏的几分神秘几分惊喜几分热闹,都令孩子们乐此不彼。我相信这些乡村的快乐并不比城里的差。它的群体性、趣味性、文明性都令人铭记在心。文化就在民间这些也该成为佐证。我们现在的教育和儿童游戏,不是也应该从这些乡间风情中得到一些启示吗?它并不需要多少条件,却照样可以健身益智。何况我们现在的物资条件好了不知多少倍!我们的教育和我们的儿童确实应该得到到更多健康而欢快的享受!
那时杜庄还有听说书的习惯。常常是晚上大家聚在磨坊里,有盲人来说唱,成群的孩子不花钱就能听戏,听唱,听古书。可能盲人只是得到些村里提供的茶饭,夜深了也可住宿在磨坊里。由此,一辈一辈没有学过文字的乡里,却可以以口口相传的形式,承接了优秀的民间文化。有了这些说唱、这些故事的熏陶,谁又能说,我们不识字的乡亲是没有文化呢?杜庄附近的十八里铺常常有集,集是常常可以听戏。什么《秦香莲》,什么《辕门斩子》,什么《卖油郎》,等等。乡亲们喜闻乐见,临近三乡五俚都很方便。这些口口相传的文化,以这种方式延续,不也是一种值得称道的方式吗?乡里人听得起戏,就近方便,三朝五代尽在戏中,从中得到的文化享受,乡亲们真是得益非浅。
回想五十年前聊城乡里的风情,不由地让人有许多的思考和感慨,也许这对今天的文化建设也不无裨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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