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坟前,我不流泪清风慕荷

发表于-2012年04月05日 早上8:41评论-1条

连日来,我读了太多的缅怀故人的诗文,流了太多的眼泪。

今日清明,我该回娘家省亲。我虽在心里一次次提醒自己不要流泪,但在超市给先人选祭品,给母亲、子侄买礼物时,我的心底又哭意奔腾,泪水欲涌……

午后,我与三哥去给父亲、祖父、祖母和另外四位祖辈扫墓。坟前,我依旧一次次克制自己:面对着父辈、祖辈,我不哭,我不流泪。我,只默默地追忆……

父亲

24年前的春天,您还在风风火火的张罗着建房。但还没等那两套砖瓦到顶、带厦的正房彻底盖好,残酷的癌魔就早已侵袭了您的身体……之后,检查,手术,从未间断地用药,精心细致地护理,都没有挽留住您匆匆的脚步!您最终也没能挺过那一年的寒冬——在那个凄冷的夜晚,您把我们一一叫到面前,久久地、仔细地打量了我们一番后,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您走了,给我们留下了无尽的悲痛和遗憾——您才只有50周岁啊!!……

您走了,也给我们留下了无尽的精神财富——您善良、正直、无私、谨慎的秉性,根深蒂固的影响着我们,影响着您的每一个儿女子孙!您的儿子、孙子、外孙们都是那么优秀,您若有灵,您会感到无比欣慰的!

作为您的最小的孩子,最让您费心,也最让您牵挂不已的女儿,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些情节——

幼年生病的我,偷偷地把药片扔到床下、墙角,你知道后,一边嗔怪我“鬼心眼儿太多”,一边哄我,劝我;我还曾死搅蛮缠地拒绝喝中药汤,您无可奈何,只好假装狠心地说:“再不喝,我就去拿菜刀!”惹得在场的您的同事哈哈大笑,而我更是丝毫不怕,因为您从来就没有动过我们一指头!——但我最终还是在“牛”劲过后,乖乖地喝下那苦口的良药……

那个夏天的午后,突然来了一阵疾风暴雨和冰雹。从大人惊慌的神色中,我感到了恐惧,吓得直打哆嗦。您把我揽在身边,抚摸着我的后背,直说:“没事儿,没事儿!一会儿就停!大雨下不多时……”风雨过后,您又照例用自行车驮着我去医院做定期检查……

夏天的夜晚,您领着我们到树园里去摸“知了龟”(蝉的幼虫),我跟在您的身后,仰头随着手电光搜寻,直喊脖子疼……

冬天,结冰的路上,您双手拉着我的小手,让羡慕哥哥们自由滑冰的我过够了“打滑”的瘾…..

大年夜,您如小孩子一样,兴高采烈地和哥哥们争着点爆竹,放“两响”,我则双手捂着耳朵,远远地看热闹……

每到元宵节,您又总是给我们买来“滴滴金儿”(一种拿在手里的纸捻的烟花),每人一把,我们便说说笑笑地比着谁的更好看……

您卖冰棍的那段时间,每到晚上,您便把奔波一日所得的零钱抖落在爷爷那张心爱的狗皮褥子上,我们嘻嘻哈哈地帮您清点,偶尔会把几个硬币藏在毛毛底下,让您怎么也数不够……

您每一次出差归来,总是细心地结账。我常常跪在您对面的椅子上,巴望着您“大发慈悲”,给我一沓,甚至一张带有表格的纸。可您总是说:“这是公家的,小孩子不能要!”

初秋的傍晚,我和哥哥们轮流与您打羽毛球。望着挂在榆树上的羽毛球,我们一边晃动树干,一边哈哈大笑……

您生病后,算计着我该回家时,总是早早坐在门口等我;我要返校时,您又倚着门框目送我,直到我拐过远处那个墙角……

您病危时,还不忘叮嘱我好好学习,将来考大学;您还说,您已经嘱咐了我的哥哥姐姐们,他们会出钱供应我上学的;要我只管学习,别的什么也甭管……

……

您是否知道,您走后,我上高中、上大学的所有开销,几乎全是姐姐姐夫、哥哥嫂子们给的!尤其是,我和母亲从来没有张口提过,都是他们早早地送过来,寄过去,使花钱大手大脚的我从来没有缺钱花;每次放假回来,姐姐、嫂子们还都争着给我买衣裤鞋袜……他们,同样也是我的恩人!

您是否知道,您出差用的那个简洁大方的红色塑料皂盒,我在您走后,悄悄地收起来,一直珍藏至今……

您是否知道,您走后,我为了排遣心中的悲痛和哀思,曾借当时流行的歌曲《热血颂》填了歌词,不停的哼唱……您可知,“您正直无私的品行,为我树立榜样”;您可知,“您是忠魂是爱魂,您是女儿不屈的脊梁”!

您是否知道,当我第一次从七八岁的外甥女那里听到“那是儿小时候,常坐在父亲肩头......”这句歌词时,我的泪夺眶而出!随后,我小心地跟她学唱了这支歌,并多次教给我的学生......

您是否知道,近年来我常常哼唱、常常默念的还有另一首歌:“这辈子做你的儿女我没有做够,央求你呀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

……

父爱如山,恩重如山——这是儿女们一生一世赖以生活和生存的铜墙铁壁,也是做儿女的永远也无法报答的深情厚意!

父亲啊,我的父亲!

奶奶

对于您的记忆,只有那么几个片段——

母亲在屋门口做针线活时,我撒娇,捣乱,母亲呵斥我。您走过来,哄我离开,然后背起我出去玩。走出大门时,我探过您的肩头,看到了您那双穿着浅帮布鞋的不大不小的裹脚……

有一年夏天,大雨过后,我穿着母亲从吉林姥爷那里买来的那双好看的鞋子,在门前的小河边玩水,不知怎么把一只鞋子弄到水里,被冲走了!母亲厉声斥责我——大概也打了我,我又害怕,又惋惜,委屈地大哭,一会儿就喊肚子痛。您急匆匆走过来,把我抱过去,责怪母亲打我,吓我,害得我哭岔了气……

您走时,68岁,我四岁。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母亲抱着我,蹲在您的脚边,拿着我的手,去摸您的绣花鞋——据说,这样做了,小孩子便不再对故去的人害怕。而我,果真也没有害怕!

待我长大时,听母亲说过奶奶的一些事情:我出生时,已经有一个孙女、三个孙子的奶奶还惋惜我不是男孩,说,就叫她“多”吧!——但结果,我不但没有叫“多”,反而因为“老生闺女”的身份,一直被全家人,包括奶奶宠着,爱着……

还听说了奶奶对母亲的种种不善——印象最深也最为母亲深感不平的是:有一天中午,做了吊瓜炖鸡肉,眼看要吃饭时,奶奶却打发母亲去扫落叶。待母亲把偌大的树园里的落叶扫完回去时,满满一锅的鸡肉炖吊瓜就只剩下了一点吊瓜和鸡汤——全由爷爷奶奶和几个姑姑们吃完了!就是这样了,奶奶还说“鸡汤营养高”,可怜我那老实、宽厚的母亲,只能默不作声地吃着残羹冷炙——其实哪里还有什么“炙”啊!

母亲受够了婆婆和小姑子们的为难,发誓自己做婆婆时一定善待自己的儿媳——其实,这不是仅靠发誓就能做到的,一个人的本质决定了她的言行。母亲的为人之道,待媳之道,真的令人佩服和尊敬。我们家兄弟和睦,妯娌友爱,子媳孝顺,婆媳亲善,姑嫂相敬,老少融和,都是因为母亲持家有道,教子有方啊!奶奶,您若有灵,您也感到高兴吧!

奶奶的那些苛刻的做法,都带有那些苦难岁月里,精神与物质同样匮乏的人的通病。作为不曾记得她的容颜的孙女,作为理解母亲、敬爱母亲的女儿,我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责怪她、记恨她——留在我的记忆里,温暖我心的,依然只有奶奶对我的疼爱。

奶奶啊,我的奶奶!

爷爷

记忆里,爷爷是家喻户晓的“邪老头儿”:固执,怪异,冷漠,严厉。

那时,我的小伙伴儿都不敢到我家玩,因为一不小心就会遭爷爷呵斥……

有一回,我因为饿了进厨房“搬零食”,爷爷不声不响地把我反锁在柴物杂陈、四壁漆黑的厨房里,我吓得大哭……母亲听见哭声后,才把我“解放”出来,并生气地埋怨爷爷不该这样对孩子,爷爷一声不吭——其实他是过荒年过怕了,心疼粮食。

爷爷床边那张老式柜桌的抽屉里,总有饼干之类的“美食”,但爷爷总是留着,不到将要发霉时不吃。

不知为什么,爷爷曾袖着铁泥板,不声不响地走到正在吃饭的父亲身后,照着父亲的肩膀,狠狠地捣下去……父亲生气,却也无可奈何!

爷爷还用拐杖的一头,“戳”伤了三哥的腰椎骨——直到三哥中年时才发觉腰椎有陈年性骨折,那时爷爷已经去世20多年……母亲又心疼又气愤又后悔当时粗心,眼含泪花,直说爷爷心狠……

爷爷还不知为何,在有一年的中秋节中午,把好端端的一碗鸡肉泼在了雨水里,气得母亲大声跟他理论……

三哥从小就跟爷爷“通腿”睡觉,一不老实就会被爷爷用脚“拧”一下……

爷爷还把进屋筑巢的燕子赶出来,因为他怕冷不丁地落鸟粪……

但是,每到大年夜,爷爷总是慷慨地分给我们兄弟姐妹五人每人两角钱的压岁钱——这似乎是爷爷作为爷爷,最让我们高兴的时候。

从我记事时起,爷爷总是自己在正房吃饭。吃饭时,我们给他一一端上饭菜汤粥,中间还要不时的过去问问“爷爷,喝完了没有?给你再盛一碗吧!”或者他大声叫我们的乳名,我们再过去拿回空碗,给他盛上粥,再端过去……爷爷的方桌上常年摆着一个带盖的小细瓷缸,里面盛着麻椒等咸菜。无论吃什么饭,无论有无炒菜,无论独自吃,还是有客来,爷爷总也离不开他的咸菜缸!爷爷每天一两盅白酒,有时就以咸菜做酒肴——爷爷身体一直很棒,大概也与他吃饭定时、定量,常用粗茶淡饭有关吧!

爷爷虽然严厉,但对教管后代却很有讲究。他常说:怎么才算宠孩子?冻不着,饿不着就是宠;不能娇生惯养,不能由着孩子的性。他还时常教我们如何干活,如何讲礼节。比如,我受哥哥们影响,很小就会吹口哨。爷爷便一次次责怪我没有女孩子样儿,说女孩子应该如何文静,如何大方。我那时还总爱在坐在他的床头,趴在那张柜桌上,对着镜子,把头发没完没了地梳了又梳,把辫子辫了拆,拆了辫(记忆中母亲因为整天忙着做几乎所有的家务活,根本没有空闲。我从小到大,母亲只给我梳了一回头发——那是母亲在去吉林探亲多日回来后,我在她跟前蹭来蹭去地不愿离开,她顺便给我梳了梳头发)。爷爷则告诉我:要先梳头,再洗脸,免得头上的灰再落到脸上。还说“早起三光,晚起三慌”。我还总爱坐在那里,一针一线地缝沙包,爷爷就说,女孩子必须学会做针线活。我于是缝得更加起劲——缝一个又一个,送给我的小伙伴儿。但爷爷是绝不允许我填充玉米粒、麦粒等粮食的——只能填沙子!

爷爷爱看书、读报纸,讲故事。他的记忆力特别好,知道的事情也特别多。上起东周列国,下至宋元明清,历代大事他都知晓。记忆中,他经常坐在马扎上,一边吸着旱烟袋,一边细声慢语、滔滔不绝地给我们讲历史,讲故事——最多的是三国故事。爷爷到老都耳不聋,眼不花,牙未脱,头脑清。80多岁时还坐在屋门口,借着阳光看报纸——那些报纸,多是二姑从潍坊捎来的旧报纸。

那一年,父亲盖了第一套砖瓦房,当时全村只有两套这样的房子。我们都让爷爷去住新房,但80多岁、一向执拗的爷爷说什么也不去——后来我想,爷爷肯定是感觉老屋难离,还担心以后老在新房,“污”了新房,对我们不好。父母便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在老家做饭,吃饭,在新家睡觉——留下三哥陪爷爷在老家睡。

有一回晚饭后,喝了酒的爷爷不知为什么又和父亲争执。随后,父母就生气地招呼我去了新家。但我隐隐感到不妙,很不放心爷爷,便又找个理由折回来。果然,一进家门,恰见爷爷在门口的火炉旁,坐偏了马扎,跌坐在地上。我用尽全身力气,好不容易才把身材高大的爷爷拉起来,然后,又扶他坐在马扎上……那一年,我十四岁。

因为爷爷的性格,父母没少吃他的气,但是我的父母,尤其是母亲,依旧尽着孝心,对爷爷照顾得体贴入微,直到爷爷84岁时寿终正寝。父母的孝行,都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使我们受到了难得的教益。

爷爷得的是食道癌,最后只能勉强喝点稀食,但爷爷只喝母亲为他做的开水冲鸡蛋——姑母给他做的他都不屑喝!我至今还记得父母一勺一勺地喂爷爷吃饭的情景,也记得母亲在有一年爷爷生日那天给他做的特殊的寿“面”——葱油蛋花煮粉丝。那色香味,令我现在都艳羡。但当时我却干眼馋,没有资格吃。母亲也不舍得给我吃——先孝敬爷爷。

爷爷最后那几年,总是念叨“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他还说自己的好几位长辈都是84岁时去世的,他也会活到84。我还记得他那时常常枕着高高的被子,仰面躺着,翘着腿,面对着一只手,旁若无人、嘟嘟哝哝地“掐算”,我当时无意间看到时暗自害怕……而爷爷,果真就是84岁那年去世的——后来爷爷的妹妹,我的姑奶奶,也是活到84岁!。

爷爷去世那天是十月初十。我中午放学回家时才知爷爷去世了。我没有大哭,也没有去见爷爷——因为爷爷已经入殓了。我只是惊愕地就近走进厨房,坐在灶台边,嘤嘤地啜泣,不吃饭。出殡那天,母亲怕我冷,便吩咐我在家“看门”,我便仍然坐在那个角落里,独自垂泪。想到再也见不到爷爷了,我止不住地哭泣,旁边来帮忙的大人就劝我“别哭了!别哭了!”而我却哭得更凶……

爷爷生前喜欢养花。他的“花”大多是金枣、橘子、夹竹桃之类的木本植物。爷爷最爱那棵夹竹桃。每当花开时节,爷爷的老朋友就接二连三地来玩,他们喝着茶,抽着烟,边赏花,边聊天。爷爷还年年压条,成活后就送给亲戚朋友。当有人来讨叶子治病时,爷爷总是小心翼翼地摘下一大把,使来人满意而归。爷爷走的那年春天,他竟一反常态,挖了个坑,把夹竹桃连盆栽到地里。那年冬天,大家因为先照顾爷爷,没人理会夹竹桃,那棵陪伴了爷爷多年,深得爷爷喜爱的夹竹桃便冻死了——随爷爷一同去了!我曾想,这是不是爷爷的预感,是不是冥冥中的一种因缘?

......

爷爷啊,我的爷爷!

我的父亲,我的祖父、祖母啊,您的小红红又来看您来了!您可感知得到?

虽然我的内心有无尽的悲楚和痛憾,但是,今天,在您的坟前,我不哭,我不流泪————

我只把丰盛的祭品恭敬地呈在您的面前,默念着心底的祈愿......

我只追思您的影子,温暖我的记忆,感悟生命的真谛……

我只托片片纸钱,缕缕青烟,带去我无尽的怀念......

我只用虔诚的长跪,叩拜我的亲人,我的恩人!

——我的心,亲人啊,您可理解?

当我祭奠完毕,走出墓地,回望那两块刻着先辈名字、也刻着我们后辈名字的墓碑时,我的泪,悄然滑落……

行文至此,我又泪如泉涌……

——世间情有千万种,唯有亲情最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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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风儿那么缠绵点评:

在祭奠先人时,虽然告诫自己不流泪,可我的心却在流血。您们朴实平凡的一生,让我如何可以忘怀?我只托片片纸钱,缕缕青烟,带去我无尽的怀念......我只用虔诚的长跪,叩拜我的亲人,我的恩人!真所谓 :世间情有千万种,唯有亲情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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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评论

拜读朋友佳作,晚上好!at:2012年04月06日 晚上1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