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纯属虚构，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清明节放假，回家乡文明镇一趟，拜祭先人。意外听说“马屁精”死了，有些奇怪。

孩提时代，“马屁精”在小镇上家喻户晓。“马屁精”姓马，原名叫马新民。他原是尚德镇人，文明镇顺安昌河上行40公里就到了。父母去世了，入赘的姐夫稍不顺意就拳脚相加，他辛苦劳作，还要饿肚皮。姐姐只能在暗地里给他几个馒头。终于，他受不了窝囊气，独自出走，后来就漂到了我们文明镇。

他年轻时在毛建国家做长工。

在我的童年记忆中，他总有使不完的力气。农忙的时候，挑着粪水、粮食或者柴禾飞走在田野之间，扁担有节奏地一上一下，嘴里有时还会飞出“跟着感觉走……”的歌声。农闲的时候，他花一元钱吹个漂亮的青年式，打了香喷喷的发胶，好几天都还有模有样的，穿一件中山装，的卡裤子有棱有角。那时候，我理发一般是在小巷里，花五角钱剃个光头，半年都不用理发。

有几回黄昏，在黄桷树下，我看见有个长辫子的乡下姑娘和他在说笑。他的收音机响起清脆的童声——“小喇叭开始广播啦”。“马屁精”泡沫凉鞋洗得一尘不染，有意无意撩起“的确凉”衬衫衣袖，露出电子手表。我和小伙伴们高声地跳叫着“马屁精”。他无奈只得拿出5角钱来，叫我们买麻花去。

“‘马屁精’，就你这熊样，还想出去打工？”毛建国媳妇有一天高声地骂着，“也不撒泡尿照照，那工厂里的钱可是你挣的？原说好一年150块，还差三个月才过年，现在就想结帐走人？哪有这种好事，要走的话，只给50元！”

“死女子，不回家带弟弟，跑到镇上来玩？”曾经和“马屁精”说笑那个长辫子姑娘被一个妇人拉扯着，“敢跟‘马屁精’鬼混，看我不打死你！”

那以后，我再没看见长辫子姑娘和“马屁精”说笑。

“马屁精”没有走，继续在毛建国家做着长工。从此之后我没有再听到从他嘴里传出歌声。闲暇之时，总看见他在镇西头茶馆打麻将。有一回他说手气好，赢了钱，请我和伙伴们吃雪糕。更多的时候，“马屁精”站在旁边看牌，这时他已经输光了钱。“‘马屁精’，你上回还欠我三元钱没给哟！”经常听到茶客这样提醒他。

“先欠着，欠着……一定给。”他总是红着脸小声地回答。

我上初中后，就很少看到“马屁精”穿光鲜的衣服了。在茶馆里，经常看到他伸长了脖子左右来回地看着。时不时被茶客推开，一边骂着“你这个霉鬼！”

我上高中后，有一次他来我家帮着翻房子。吃完晚饭，他搓着衣襟偷偷地看了母亲几回，终于鼓起勇气问家里有没有我或者父亲的旧衣服，给他几件。母亲翻出几件我穿不上的旧衣服。他连声称谢，笑着离开。

上大学后，有次放暑假回家，我看见“马屁精”从一户遗弃的茅草房里走出来。晚上看电视时聊起这事，妈妈说，毛建国修了小洋房，可漂亮了。有一次，只见“马屁精”捂着头从毛建国家跑出来。毛建国一边追一边骂：“你这狗东西，敢打我老婆的主意！”妈妈说，事后问起“马屁精”，他苦笑着说，哪有的事呀，毛建国还欠他一年的工钱，那可是300元钱呢。

毛建国已经不再种地。

小镇的人们看见“马屁精”总取笑他“闻到毛家媳妇的骚味没有呀？”他总是恨恨地走开。

有一回，他被抓住偷毛建国媳妇晾在铁丝上的胸罩，被一阵好打，然后抓进派出所关了几天才放出来。他解释说，毛建国欠他300元工钱，他要把所有衣服偷了去烧掉。可是没有人信他，反成了他要非礼毛家媳妇的铁证。

参加工作后，我很少回小镇了。有一次我回去给母亲过生日，看见“马屁精”。他帮我们洗菜、洗碗，很是殷勤。我礼貌性地递给他香烟，他仔细地看看牌子，用鼻子闻闻，连说“好烟，好烟”，然后揣进上衣口袋里，继续忙去了。我惊奇地看了他一眼，他以前可是不抽烟的呀！

母亲过完生日第二天，“马屁精”过来吃些剩饭菜，征得母亲同意后，端过去大半盆剩饭菜。他佝偻着身子过来还盆子，谢谢母亲关照他，说这下好几天都不用做饭了。

我问起“马屁精”，母亲说他只靠偶尔给邓富贵去帮忙打些零工，随便给他点零花钱。他依然好赌，有点钱就去茶馆打麻将。邓富贵是小镇上的包工头，哪家要修房或装修什么的，都少不了他。

没想到，这次回去，他就死了。

“他住的茅草屋两年前倒了两间，不避风雨，真是造孽哟!去年十月，‘马屁精’不知被谁砍断了一只脚，血淌了一地。都以为他会死的，谁知命大，活了下来。从此经常流浪在小镇的各家屋檐下。谁家有剩饭菜，就给他一碗半碗的。”小镇清洁工李大妈来看望我，无意中聊起了“马屁精”。

“腊月二十八，我去收拾垃圾，死鬼哟，吓我一大跳！‘马屁精’蜷着身子，死在倒下的铁皮垃圾桶边，头发、衣服都烧光了，肚子被野狗咬得稀烂！”李大妈吐了一口唾沫继续说道，“平常垃圾桶都是立着的，不知被哪个捡破烂的弄倒了。可能他躲到里面去过夜，哪个小鬼点燃了垃圾，糊里糊涂地烧死了‘马屁精’……”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也好，早死早投生。希望他来世能投户好人家！”邓富贵的妈妈一边捻着佛珠一边说。

“你们镇的‘马屁精’死了，真正的马屁精活得可滋润着呢！”回城聊起这事时，朋友这样说。

许十郎　2012.4.4（清明节）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