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夜,脑海里闪现父亲的手,我泪流满面。
父亲被长辈们准备放入棺材的时候,我披着长长的白色的孝服。揭起盖在父亲瘦瘦躯体上的白布,扳起他那僵硬而握不紧的手,放在我的脸上额上,我心痛难忍。
父亲的手攥着。古铜色苍白的手背,没有一块平滑的,折皱叠叠。他的指甲是我前几天给他修的,我足足用了半个小时才修剪完。他十指足足有三到四毫米厚,坚硬如铁 ,用商场买来的指甲剪是无法修剪的,幸亏母亲从村头磨剪刀师傅那里拿回老式剪刀,一点一点的剪。我使尽了平生的力气,摒住呼吸,汗水和泪水顺着我的脸慢慢的流淌……
“平儿,我一生没剪过指甲啊!”父亲说。
“我总是在做活歇着时在石头上磨,有空就磨。”
我喉咙哽咽了,再也无法忍住,泪水直往下淌。多年的心中的惭愧和感情一下子迸发出来。
是这双手把我们兄妹5 人拉扯大,一个个送进学堂,走向社会,成家立业。
再扳开父亲手掌一看,这哪里是手啊。没有平面,没有肌肉,就象老丝瓜内芯做的鞋垫一样横七竖八,密密麻麻的血口子,除了四个象小山似的老茧,再也看不见没有裂口的地方,深的裂口还渗着血。记得父亲没有钱买哈芥油,总是找村里的农机员要机诫用的黄油,搽在裂口中。我给他买的哈芥油,他说一次用一盒还嫌少了,钱你要留着用,外面什么都要买。在手掌深裂口处,他总是要母亲用绣花针缝上。母亲回忆说,每次缝裂口时,真是针针扎在她的心上。老父亲在缝裂口时,总是紧紧咬住牙齿,没哼一声。
有一年,一个冬天的傍晚,我高高兴兴放学回家。刚一进家门,看见一家人都围在火堂边上,没有一个人说话,空气紧张得很。我正想问个究竟,不懂事的小弟弟拉着我的手说:“大哥,带糖我没有?”我正准备往口袋里拿小糖。
“五伢!”只听父亲一声吼。一向严厉的父亲躺在椅子上颤抖起来,只听见椅子“嘎,嘎”地响。我把三颗小糖给了五弟,小心翼翼地走近他身边。
“平儿,你要好好读书,还有一年就毕业了。你可是全家的希望。”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出那双老手。我平生第一次看见父亲的手,他手腕有一道血痕,血迹斑斑。拉起他的双手,我的眼睛模糊了。后来听母亲说,他是被村里当“割资本主义尾巴”典型被批斗了一下午,吊在村口的那棵大枫树下。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每到星期五就为我上学的钱作准备,利用劳动的空闲抢着砍一担毛柴,星期六的凌晨一点送到30里外的街上去卖。一块五毛钱,给我一块,那五毛留作弟妹们,早晨回家还得上早工。父亲身高不到一米六,体重不到五十公斤,然而父亲为我们兄弟的成长成材练就了一身刚强的性格和不屈的追求。望着父亲日渐苍老,我产生了退学的念头。
“我不上学了,我帮你……”话音未落。
“啪”我的脸上一阵火辣辣。
“混蛋。”他咆哮起来。
我第一次被打。尽管当时我哭了,但想起父亲的良苦用心,我倒对父亲平添了几分敬重。如果不是父亲那一巴掌,也就没有我的今天和兄妹五人的自强上进。
父亲的手是中国农民的手;父亲的手是儿女们无尽的思念。不管走到哪里,父亲的手将给我信心和力量。
愿父亲在天国里安息。
本文已被编辑[白水黑糖]于2004-12-6 17:59:08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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