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的那些伤

不同的故事有不一样的结局。有些故事在回首中渐渐淡忘，而有些结局却着实令人心酸。如她所说的，流年的那些伤像一只无坚不摧的虫子，终生啃噬着他们的心和他们葱翠的岁月。

她叫韩晓晓，温和而美丽的纤纤少女。他叫楚夕，冷漠而孤独的郁郁才子。

那一年，青草无故地疯长。它们有它们的朝气和活力，夜以继日地茁壮成长。一如他们对彼此的思念，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里一点点积蓄，一点点沉淀……

少年时的楚夕常常看着那两边长满青草的乡间小道，回忆起那段往事，那尘封的记忆，止不住泪眼婆娑。每每这时他都努力睁大着眼。或许，他是想看到这个世界由清晰到模糊的全过程。但他并没有让这个世界一直模糊下去。因为他害怕错过，不是害怕错过这早春的景色，而是害怕错过那个背着双肩包，留一头长卷发女孩____韩晓晓。

没有人懂得，这位俊逸而爽朗的少年心里究竟藏有多少倔强和无奈。在别人眼里，他活得无比潇洒。尤其他那一身黑色的装扮，比谁都落拓，比谁都洒脱。然而，他却是寂寞的，似乎没有人能够忍受他的尖酸和刻薄以至于他没有朋友，没有玩伴。他热衷于写作，可惜他并非出自书香门第，骨子里缺乏文学艺术的底蕴。偶尔，也只能说偶尔，他的作品倍受同学和校友的推崇　，而他却始终因不善言辞沉浸在众人的唏嘘声中默然孤立。没有人知道，他也曾阳光过，他也有幽默风趣的一面。只是，在岁月的侵蚀下，他的世界早已花容磨损，日月无光。

与韩晓晓重逢，对于他而言，绝对是一个美丽的意外。要知道，两年前，他们因那些懵懂的情愫和不负责任的誓言而承受过多大的疼痛和悲哀。那些故事，在痛苦的决绝中，在支离破碎的画面中，凝结成一段伤痛的过往。所有的风匆忙逃遁，流年的那些伤是一笔无法偿还的债。他们所经历的种种，仿佛是在经历一场成人的洗礼仪式，严肃而庄重。更像是一场关于青春的祭奠，哀婉而彷徨。

记忆的锣鼓，敲醒了那一年的春天。那异世的国度有他们异样的年华和醉人的芬芳。那年他们一样，十六岁，花一样的年龄。是如岁月底盘下燃烧的熊熊烈火，光芒四射；是如清风揽月下的徐徐清风，恬然惬意。浪漫和温情点亮了他们的似水流年。那年，他们一起读九年级。

楚夕喜欢韩晓晓是一个不争的事实。韩晓晓第一次叫他猪头时，他正傻傻地凝视着班级门口被人踩过的正在挣扎的蟑螂。

“猪头，我叫你呢！”韩晓晓补充道。

他这才回过神来，看到韩晓晓身穿一套白色的羽绒服，傻笑说：“穿得像鸽子一样。”

“你说我什么？”韩晓晓摆出一副狰狞的样子。全班同学都知道韩晓晓的“钳子手”天下一绝，所有被她揪过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她的内力深厚，无人能及。因为每一个遭受过她刑罚的人身上总得留一块青的或紫的，而且不分男女场合。最要命的是她刑罚别人时都不分部位的，听前排的小勇说他的屁股上都紫了好大一块呢。

“那你刚刚说我什么？”

也许只有这个温婉如风的少年才能制得住她。“有胆量，我们比试一下。”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因为他知道，她将陷入他的圈套。

“比就比，谁怕谁？”她摆出一副放手一搏，视死如归的神态。“怎么个比法？”那气势，绝对巾帼不让须眉。

“我敢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喊你鸽子。”他凑到她的耳旁，轻声说，“你敢以同样的方式叫我猪头吗？”所有人都明白，只有情侣之间打情骂俏时女生才会叫男生猪头。或许，这一点韩晓晓并不知晓。

“谁说我不敢？”她镇定自若地用手指着他的鼻子。

“你给我听好了。”她挥手向吵闹的同学们示意道，“你们都给我作证啊。”然后眼睛直视着楚夕，升高语调，一字一顿地说，“猪____头____”声音大而宏亮，底气十足。说罢，甩了甩她的刘海。从发丝之间的罅隙中，她分明看到班主任的鼻梁上挂着一副摇摇欲坠的老花镜，他的眼珠子翻上来，死死地盯着韩晓晓和楚夕，怒火中烧。

他们硬是被轰出班级，面校思过。他静默地看着蓝天白云下教学楼上三个醒目的大字“静安楼”，傻傻发笑，他们面对着偌大的校园，韩晓晓站左边，楚夕站右边，中间是一条长长的校园路道。彼此的脸都涨得通红，谁也不敢说话，甚至看对方。

那节课，班主任特地就他们的事为范本向班级里那些整日痴迷于风花雪月的少男少女大谈早恋的危害以及他对早恋者的惩罚……更糟糕的是，他居然拖堂五分钟。下课人流攒动，整栋楼的学生都跑出来看他们的窘态。一时间，鸽子和猪头的故事风靡整个校园，传为佳话。

后来他们一同考进了镇上的一所高中。

高一那年，他们被分在了不同的班级。开学没多久，楚夕递给了她第一封情书。当日，她看着那张蓝色迷彩纸，读着朗朗上口的诗词般绵绵的句子，不由地春心萌动。韩晓晓痴痴地看着窗外。天知道，她的世界正在下雪，下着缤纷的六瓣雪，她幻想着与他牵手走过地平线，一同迈向幸福的宫殿。

现实却总是那么地不尽人意。上了高中的楚夕变了，变得面目全非。他迷恋上了网络。他终日沉浸在虚无的网络世界里，以一种醉生梦死的姿态来面对人世间的纷繁。他常常夜不归宿，泡在一家黑网吧里，白天上课只顾睡大觉。虚无的网络奴役了他的一切。彼时的他不与别人交往，不同别人说话。他习惯了用他不可一世的眼神藐视一切。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他桀骜不驯的性格，与此同时也干净利落地展现出他的颓废和倔强。

楚夕的成绩一落千丈，精神也一度涣散。但无论他有多么失败，韩晓晓都是喜欢他的。这一点他们彼此心照不宣。他们开始过一段两小无猜的恋情，命运的安排却是让他们天各一方。韩晓晓终究还是离他而去，因为她已经厌倦了这个曾经令他心动过的少年。她再也无法忍受他的傲慢和颓靡，甚至看到他木讷的神情和呆滞的动作都会使她作呕。而且，他几乎没有答应过她的任何一次请求。楚夕的冷漠让韩晓晓感到无比的心寒。

他们的恋情终于结束了。在那个草长莺飞的三月里，在那个云淡风轻的春日里，在那个人烟寥落的乡村里。韩晓晓怔怔地对他说，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一切静的出神，连分手都来得如此轻描淡写。韩晓晓背着她的双肩包，叹息着，步履蹒跚地走进村落里，消失在他的视线。前方，农家的烟囱里冒着棕黑色的烟，吒牛的村民依旧围着农田转圈……楚夕的心里，是止不住的落寞和悲哀。

连续好几天都未合眼的楚夕面对分别依旧表现出他的傲容。他似乎对一切都已然绝望，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所不同的是，当夜他没有去上网，长期劳累的他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半夜，他从睡梦中醒来，泪水早已沾满了衣襟。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哭得死去活来……他面对着镜子，曾经那个俊朗的少年已长出灰黑色的胡茬，蓬头垢面。他低着头，眼泪无休无止地洒落着。深夜里，泪滴的声音是他唯一能够听到的声音。也只有这泪，让他第一次放下自己的傲慢，让他第一次从镜中读懂了他的脆弱。

他们一别就是两年。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早已抹去了当年坚固的棱角，却又一次次走向自卑的边缘。值得庆幸的是，他振作起来了。他开始读书习句，阳光朝气起来了。可流年的那些伤却从来没有离他而去。或许，他应该感谢这个叫韩晓晓的女孩。是她，拯救了那个曾经绝望过的少年；是她，以决绝的方式唤醒了那个颓靡少年的良知。

楚夕是幸运的，上天还是很眷顾这个少年的。他们在两年之后又重新相遇了。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居然有一次促膝长谈的机会。长达两个小时的谈话，他们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尖锐的话题，避开那些流年的伤，怕一不小心都会让彼此涕泗横流。

最终，他们将内心的情感折叠起来，放在一个叫记忆的匣子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个匣子里装的不是爱情而是友情，因为在他们昔日的“恋情”里根本找不到任何关于恋爱的迹象。他们没有一起吃过饭，看过电影甚至牵手。有的只是韩晓晓用心良苦的谋略，以她最坏的打算____决绝，让楚夕彻悟。而她却甘愿在心里留下一个缺口，默默地忍受着它带来的微微的疼痛。因为曾经的她，深深地爱过他……

他们的故事在友情中沉淀，沉淀……流年的那些伤，写在了青春的扉页。风一吹便是崭新的开始和光明的未来。昔日的少男少女正像早春的小草一样，茁壮成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