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其实是童真》

在烟雨，老五是个受争议的人，而且理所应当受争议。其争议不于老五的诗如何“先锋”，不，他的诗一点也不先锋，一点也不新，甚至有点老的味道，读他的诗，都可以闻到新诗初创时期的那种躁动，那种率真，让我们仿佛回到上世纪二十年代。其争议在于老五的疯，疯狂地写，几近歇斯底里的呐喊，痛苦的扭曲，一如他的名字。

说实在的，初看老五的诗，我也吓了一跳：这分明是呐喊吗，哪里是诗！但我知道，这种呐喊如果发自内心的真实，其震撼人心的力量也不亚于一颗原子弹，如美国垮掉派诗人艾伦?金斯堡的《嚎叫》，“我看见这一代最杰出的头脑毁于疯狂，挨着饿歇斯底里浑身赤luo，拖着自己走过黎明时分的黑人街巷寻找狠命的一剂。”面对这样“以改造人类贫困的句法和韵律”的嚎叫我想每个人不是捂着耳朵了事，更可能是尖耳谛听，我们“光裸而深邃的头脑”自然而然地适应其“思维的节拍”，　田间的“假如我们不去打仗　/敌人用刺刀　/杀死了我们　/还要用手指着我们骨头说：‘看，这是奴隶!　’”至今仍在激励着我们，　所以我也静下心来，把老五的诗反复看了几遍，我发现，他的诗里有我们最需要的东西——那就是童真——诗之本质，读他的诗，一点也不需要越过“文字障”，清澈见底，一览无遗，没有矫情，没有造作，天然雕饰，仿如村姑，那种真实是令人震惊的，其真实的胆量有如卢梭的忏悔，他在《复活》中这样坦白：

恨有多深，为什么要用背叛来惩罚我

自暴自弃，你逍遥于风花雪月

两人世界，本来一片美好未来

青梅竹马，却是我心底挥之不去的悲哀

那天，我多喝了几杯

拥一个风尘女子入怀

被你撞见，我狼狈的姿态

你不听我解释

其实，也无法说明白

是我践踏了，你纯净的情怀

还有《心债》——

妻病，住院。

高额的医药费，你倾家荡产！

儿子正读大学，一分钱难倒男子汉。

背景离乡，和妹夫一起，

你在深深的煤井下，

品味着生活的辛酸！

矿难夺走了妹夫的生命。

患了感冒，你躲过一劫！

拿着给家属的抚恤金，支付了妻子的医药费！

有谁能这样正视灵魂曾经的龌龊？有谁能这样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真实的，同时也是疼痛的。疼痛就是诗歌最低的门槛。由此，我产生少许敬佩：原来老五的疯，其实是一种童真——我们可以轻视他的诗，但没有理由卑视这种童真，或者换句话说，我们现在的诗就需要这种童真作为骨架，这也是我第一个评论他最重要的原因。

在评论老五的诗之前，我表明我的立场：我从来不反对浅白的诗，白居易的诗妇孺皆能成诵，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代大诗人，臧克家的“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至今仍有许多人转抄，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人，这里的关键在，一首诗不仅要有“诗心”，而且要有“诗质”。我把老五的从第一首《回家》到第一次精华《诗是高雅诗是爱》的大约一百五十来首诗作通读了一遍（在老五“功成名就”之后显然有些浮躁，因此我更多地是看他“成名”前的诗作，这更能反映一个的人的真实），发现如下的事实：他的诗诗心（虽然深度差了点）饱满，但诗质全无；读他的诗，不要一分钟的功夫，就可知道他要表达的意思。我打一比喻，他的诗实在是一泓清水，一眼见底，无有回味，所谓的水至清则无鱼是也。

造成老五写这种“浅薄”的诗的原因我大概能知晓一点。在我们不多的“交谈”之中，我知道老五出身农村，因而我知道他的艰难，因为我们有着相同的背景。我知道在农村一个热爱诗歌的人意味着什么，那有可能数年看不到一首新诗，我也是2000年之后才知道有海子其人（这个几乎和我同时写诗的天才），因此阅读的狭窄在所难免，而且他的偶像是徐志摩，我们就不难理解他的“浅”，他的“白”，他的“赤”，他的“疯”，说穿了，他的诗实在是上世纪二十年代新诗的“回光返照”，只不过多了二十一世纪的喧嚣。

老五发表在烟雨的第一首诗是《回家》，纯粹是一种诉说，一种我们普遍经历的感觉，“唤不起我们未曾经验”的感受，因此不能让人为之振奋，像在黑暗中看到远处亮着的一盏灯，整首诗找不到一句亮点，这是一首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诗，但它让一个人开始了“灵魂之旅”，所以这首诗应该是他人生的一个转折：从此他从一个喜欢诗歌的人变成了写诗的人——诗人——网络成全了他的梦，要是没有网络，他的诗恐怕只能写在家乡的田野，写在漂泊的路上，写在城市的某个角落。

然而让我看重他的“痛苦”和“童真”是一篇排版杂乱的杂文《犁浪》：“犁浪，农民的命呵，怎么泥浪也会吞噬生命!”这是一种“心系无数的人们”阔广情怀，或许排版的错乱是他“疯”的真正表现——痛苦扭曲着他，童真又修正着他。《民工的命运》是这种痛苦和童真的延续：“太阳像个火球/炙烤着生存的路/热汗不停地流/我们这脚手架上奔走”，（“这”，应该是“在”吧）在这里老五还“不合时宜”地留下光明的尾巴：“民工的命运是奋斗乐章/　正在把　时代的强音奏响”，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老五为人的坚强和乐观。而在《静静的中心庙》我们正好可以全面认识老五：“变迁中我总是/痴心不改/不改一腔赤子之情/在荒芜与繁华间　觅寻旧梦与新愁”。可以看出，一点也没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一切是那样的水到渠成，如婴儿的手，纯净得没有一点瑕疵。真是满纸童真言，谁解个中味，正如老五在《生活啊生活》中感叹一样：难道写几篇小诗　/也算收获。“原来/每个人是每个人的故事/　每颗心是每颗心的传说/只有痛苦来的深刻”。（《痛苦成就诗人》）。每一个写诗的人都要经受痛苦的考验，否则诗无好诗，疼痛是诗的灵魂。我们写诗的目的本来就是泄放痛苦，但我们往往把痛苦以一种华丽的形式包装，做到滴水不漏，或者过分地放大所谓的痛苦，因此轻而易举地就看出“做”的痕迹。老五不一样，因为他曾经或者正在遭爱痛苦，同时因为他“疯”，所以毫无顾忌，脱口就把它说出来了，一点也不懂得“换种说法”，或者“拐弯抺角”，所以他近乎“疯狂地写”，虽然他自己也感到“灵感不至，诗却不能水到渠成”，但痛苦在喉，不吐不快，无奈现实一次次把他打回原形。

几乎老五在每首诗里都用这种固定的调子，固定的节奏诉说着他的童真，疯狂地发泄着自己的痛苦，不在乎形式，不在乎语言，不在乎韵律，不在乎想象，一如既往地把自己打造成为一个“高调”的诗人。然而也有例外，让我看到他作为诗人的潜质，试看《带着丰收归来》——

时间是一种酵母

让思念迅速地膨胀

同样的月光

隔着长长的轨枕

手机把我每一次心跳

传到远方

爱从来没有该不应该

怎能让你永远等待

当思念枝繁叶茂的时候

我将带着丰收归来　

这首短短十行的小诗大大有别老五那些“高调”的诗，不乏想象，不乏节制，给人一种美的享受，虽然诗的质感还是弱了点，可以看出，老五正在吸取各家之长，努力形成自己的风格，把自己打造成为烟雨的品牌。我对这一点毫不置疑：每个人并不是出生就是诗人，是痛苦造就诗人，是时间造就诗人——而对诗歌敬畏是成为诗人的必要前提。

写到这里，我想把老五诗的“不足”指出，当然是一家之言，个人之见，旨在抛砖引玉，互相交流，共同提高，如果老五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当屁一样放掉吧。

老五的诗主要有以下几个缺点：

1、平铺直叙，没有升华点，或者说没有诗眼。

2、语言平白，少有想象，不能给人以张力。

3、每首诗的主题都停留在所叙述或抒发情感的“本身事件”上，没有横的或纵的挖掘。

于此，所以建议：

1、在我年来，你是“豪放一派”，有“江湖侠义”，而且经历可能“丰富”，因此可以从苏东坡、辛弃疾吸收营养。

2、针对语言方面的“贫乏”，可以多读洛夫的诗和郑愁予的诗。他们两人一个是“诗魔”，一个是“情圣”，最大的贡献是把中国语言从现代汉语语法中的约定俗成中解放出来，他们轻轻的一个最普通不过的词，经他们的手一捏放，都会使你“电”着。

3、在结构方面可以学学艾青。不要以为艾青的诗随意性很强，但他那种内存的旋律和张力是中国现代诗人还没有逾越的，同时要注意不要因此就找到诗散文化的借口。

4、当代诗人可以学学谷禾。他也有很多诗写民工的生活，兹抄录一首《黄昏的建筑工地》（都是网络上搜索的）——

从落日熔金的工地现场，

轰鸣的搅拌机带动的不仅是欲望的飞腾，

它悬空的肉体也像一只不倦的铁枭，卸下的混凝土

风暴，立刻被四川民工铸进缓缓上升的楼层。

更高的脚手架上，一个泪流满面的男人怀抱鲜花，

爱还是死？他面临着终极的两难抉择。

当呼啸的电钻痉挛着插入大地的子[gong]，

那悲悯的落日，落日的城，城的荒芜，

像一万朵玫瑰凄怆的金嗓子被夕阳点燃了。

这是谁的狂欢之夜呵，生活的帷幕后盛宴酣畅

一千匹灯饰的瀑布汇成光的海洋，从工地驶离的

车辆不住地鸣镝，像在用假声向白昼告别。

“噢让我一次爱个够……”那几个纵情声色的少年

他将怎样到达遥远的耋耋之年？

这是一个喧嚣的时代，飞过月亮的大天鹅

被隐秘的护拦网捕散，下班的民工匆匆收拾着

溅血的羽毛，而那架红色升降机又一次落下来

“所以请把安全帽戴紧吧……”一只呢喃的燕子

在为麻木的伙伴焦虑和祈祷。

而一个时代的田园何时能被月光恢复？

瞬间沉寂的建筑工地，夜色平定了时间辽阔的灰烬

但凶猛的楼宇还在继续攀高，“三十层，五十层，

一百层……”如果还不够，就把幼儿园的积木搭起来

或者，立即中断一个诗人漆黑的写作。

最后以老五《路灯下写诗的民工》结束这篇评论，我不预言，我只期待——

写诗一旦成为习惯

生活就变得多彩

象烟酒成瘾难以戒除

活在美妙的冲动中

也不想戒除

后记：犹豫再三，还是把它贴出来。说实在，由于上个星期不能上网，我把老五的从第一首《回家》到第一篇精华《诗是高雅诗是爱》大约一百五十首诗全部打印出来，带在外面研读，旨在客观地评价，为烟雨的诗歌版块创造一块“讨论”的氛围，为烟雨的诗歌繁荣贡献自己的一点绵力。但回来发现反对的声浪甚高，动静闹得非常之大，也就不打算发了。

然而犹豫再三，我还是决定贴上，不为什么，天地良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