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节（微小说）

透过四十五度的落地窗，阳光重重地砸着诗言。十天前，就是在这个位置，她被一个体态姣好的女孩深深迷住，那样的修长的腿，那样有曲线的腰肢，那样景致的脸型。女孩随着音乐翩翩起舞逗得身边的男生一阵欢愉的笑。男生轻轻搂着女孩的腰。他们是那样的般配，像极了几年前的自己和左皓。男孩穿着一件红色的格子衬衫，侧着脸跟女孩私语一番，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丢进了身后的许愿池。女孩叫着，“国徽国徽”，男孩跳进了许愿池里。四年前，左皓从许愿池里拣出“国徽”在上的硬币。男孩从许愿池里湿哒哒地走出来，女孩去抢男孩手中的硬币，男孩举得高高的。突然女孩安静了，男孩走过去，捂着她的耳朵，高声喊着，“我喜欢你。”女孩愣了几秒，诗言仿佛看见男孩翻过来的手掌上是空空的。

八年前，就是在这个许愿池边，诗言认识了左皓；四年前，左皓在这，跟诗言说了第一句，“我喜欢你”。诗言转了转手上的咖啡勺，随手倒入一整包的砂糖。

服务员走过来，微笑着示意诗言，是否可以拉上窗帘。诗言微微点了一下头，素色窗帘刷地被拉上。一道阳光，诗言说了句“四十五度”。尽职的服务员回头，是要“鸡尾酒”吗？诗言指指阳光，服务员讪讪地走开。

阳光下，左皓木木地拿着尺子、木棍，眯着眼睛看着楼上的诗言。“你现在的动作，阳光都被你吓死了。”左皓眯着眼睛看着诗言，“你看你，竖着羊角辫，阳光看见你都吐啦。”“你敢说我是羊角辫？左皓，你长得跟阳光一个度数。”“哈哈，四十五度的阳光最灿烂。”

诗言打了一个颤，翻开手机，“阳光四十五度”的企鹅头像灰蒙蒙。这是她接到左皓的“我们分手吧”那条短信三个小时之后。诗言已经三个月没见到左皓了，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会是左皓，三个月怎么可能让他变心，他答应自己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但是心里又有个声音告诉她，李敏上个月跟男朋友离婚时还怀着孕，这年头敢相信什么呢？她不停地打他的电话，从手机到他昨天住过宾馆的座机，都联系不上他。她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安，和另外一个女人确定一段关系哪要三个月？是自己对他不应该问他昨天为什么那么晚才给自己打电话吗？还是前天一天不接他电话？这些都太小儿科，他们是经历过感情风雨的，这点事怎么会是大事？难道是他压抑太久了，一直羞于启齿，这次出差他在某个车站顿悟，即使遭到身边无数人的反对还是义无返顾选择跟自己分手?诗言一遍遍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

打开手机，“阳光四十五度”的企鹅头像还是灰的。诗言点了一下基本资料，意外看见了那样一句话，“谁也不是离不开谁？”难道他真的厌倦我了吗？诗言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被欺骗，自己满心欢喜可以等他出差回来跟他商量去拍婚纱照，都已经跟朋友商量好照顾他的婚纱店，可是？要是左皓带着别的女孩走进婚纱店，朋友们会怎么看我呀？诗言越想越觉得，这个男人对不起她。她很想哭，很委屈，同时又掺杂着茫然，到底这一切是谁的错，我错在哪，你让我改。

诗言用手咬着大拇指，眼泪在眼眶边滚动。突然，她听到哇地一声大哭，起先她以为是自己失去了控制。接着，她看到两个桌子远的地方，一个染着栗色头发的女孩抱着头失声痛哭。那样尖利！她背过身去擦干了自己的眼泪，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这般是多么让人觉得尴尬。女孩边哭边用哽咽的声音圆着那句，“有什么了不起，我喜欢你时你什么都是，我不爱你了，你就什么都不是。”

大堂里很多人侧目看着女孩，诗言突然好讨厌这样在大庭广众之前刨开自己给别人看，就像当众被扒了衣服连遮羞的地方都没有。一个女服务员走了过来，在女孩旁边耳语两句。女孩很愤怒地说，“他连电话都不接我的。”然后又是一阵面目扭曲，眼泪打湿了前面的刘海，粘在脸上看起来像屋顶上被打湿的茅草。身边有人窃窃私语，渐渐窃窃私语地犹如唯恐谁不听见。女孩终究是年纪小脸皮薄，再这样下去就收不了场了，踉踉跄跄地走下楼去。很多客人立即停止了关注，但是从诗言那个角度，她分明看见了两张因笑得太猖狂畸形掉的脸。

诗言想逃离这个地方，她转身，走下楼去。在拐角处的垃圾桶里，她看到了一个正在响着的手机。这是那个女孩的，她意识到什么，捡起它，“柯景腾来电”，诗言冲了出去。大堂口挤进来一帮学生。诗言被他们攘着，走出门时，女孩已经走远。诗言很着急地跑过去，一个行人不巧地从拐角窜了出来。诗言一个踉跄倒了下去，手机跌过去好远。

她站起来看见左皓——“那个行人”，很意外很亲密地把手机递给她。诗言愣愣地看着左皓，左皓说，“我知道你在这，正要上去找你，今天阳光四十五度。”诗言突然觉得恶心，左皓说，“亲爱的，你收到我愚人节的短信没？”

手机的铃声还在响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