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什维克,我想大家都知道是啥意思。不管是从原义上来解,还是从引申义上来解,都不是啥好意思。而这里说的“孟什维克”,说的却是我在部队里的一位难忘的战友,“孟什维克”是我和其他战友给他起的绰号。可恨的是我糟糕的记忆,竟然忘记了他的姓名,所以在这里只好用“孟什维克”来称呼他,这真是我不可原谅的错误。
先说说“孟什维克”这个绰号的来历。我的这位战友是一个来自广西大山沟里的少数民族战士,他原是我们的炊事班长。这个个子不高,嘴唇厚厚的,眼晴小小的,脸上总是带着一脸灿烂笑容的战士,他憨厚、诚实、淳朴、寡言。这样一个淳朴的人,何以会有这样洋气的一个绰号,这还要从头说起。
我们这个单位是一个技术含量很高的单位。对外的称呼是:军直后勤修理所。我们修理所领导规定:每个战士都要到炊事班工作一段时间,至少要工作六个月。这种轮换制度让我们每个人都有与“孟什维克”接触的机会,而“孟什维克”这个绰号,正是我到炊事班以后才有的。
我与“孟什维克”是同年的战友,我们一起入伍。虽然他来自农村,我来自城市,我们也不是什么老乡,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成为好朋友。所以我到炊事班的时候,“孟什维克”十分高兴。有一回我们看了电影《列宁在1918》,第二天晚上我们炊事班就搞政治学习,学的是上级发的一本小册子《斯大林论列宁》。学习完了以后,大家准备休息。这时“孟什维克”突然对我说:“斯大林这个人很有特点,老是爱用烟斗捋胡子,还老爱这个样子。”他一边说一边学着电影里斯大林的样子挥动着手臂。
我故意逗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说:“你看嘛,在1918年的时候,斯大林就是这个样子的。”
我知道他这句话有毛病,他应该说电影里的斯大林是这个样子的。于是我逗趣的说:“哎呦,看不出我们的班长原来还是个老革命呢,1918年就参加革命了,跟列宁和斯大林也有交情,要不他怎么知道斯大林爱用烟斗捋胡子、爱这个样子动胳膊呢?敢情是个老布尔什维克呢。”
一席话说得班长老兄脸红得像块红布,大家也立即跟着起哄,谁知这位仁兄不经夸,一夸又出错了。他不好意思的说:“我不是布尔什维克。”
这下可糟了,我立即抓住这句话:“什么,闹了半天你不是布尔什维克呀,那你是什么?原来是孟什维克呀。”
其他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大伙鸡一嘴鸭一嘴的全冲他来了,都是说的贬损的话,趁机拿他开心。等班长老兄明白过来,已经晚了,“孟什维克”这个绰号已经跑不掉了。
其实“孟什维克”以前是有绰号的,叫做“老黄牛”。从这个绰号上看,人们就应该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了。每次评五好战士,要是别人,只怕还有些不同的声音。唯独“孟什维克”,那绝对是百分之百的举手赞成。这也说明,“孟什维克”这个绰号对他是多么的不公平。“孟什维克”的原义是少数派的意思,而我们的“孟什维克”却得到大家的爱戴和尊重,百分之百的是一个布尔什维克(多数派)。
出来当兵的人,百分之百的想当一个技术兵。而我们修理所正是这样一个技术含量很高的单位。过去说:“车、钳、铣、没有比,冲、铆、焊、凑合干,要翻砂,就回家。”而我们这个单位里,偏偏就没有翻砂这个回家干的活儿。倒是还有一些上面的顺口溜里没说的技术活儿。比如说电工、汽车修理工、光学工、木工、锻工、雷达工等等。可以这么说,在我们修理所里,每一个兵都是有技术的,都是将来复员回家可以到工厂里挣工资的。这种地方,是所有新兵都盼望去的地方,在他们看来,能到修理所的人都是“幸运儿”。唯独“孟什维克”是一个例外,他是所有“幸运儿”当中最不幸的。他一到修理所,就被分倒炊事班。由于他干活不惜力,为人忠厚,工作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本职工作做的非常好,大家都喜欢他。以后又很快入了党,当了炊事班的班长。于是他就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在炊事班里扎下来了,一干就是五年。一直到他退伍,他一样技术也没有学到,就一直在炊事班生火做饭。
“孟什维克”当了五年的火头军而没去搞技术工作,不是因为他文化水平低,很多和他文化水平差不多的人后来也都成了技术骨干。也不是因为他“傻”,我们的“孟什维克”看着有点“傻”,其实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改过的炉灶,又好烧又省煤,连其他单位都来学习。就冲这,谁敢说我们的“孟什维克”傻?他之所以一直在炊事班干下去,在我看来,一是他这个人干本职工作“太”认真负责了,干的太出色了。二是他不会像一些我见过的人那样不要脸,当了一段时间炊事员以后,就跟领导吵着闹着要去学技术。我就见过一个河南兵,刚到部队的时候,坚决的要求去喂猪。等到得到了上级的表扬,又入了团以后,就把喂猪的扁担交到我们所长那里,说喂猪喂够了,不干了,要学技术了。而我们的“孟什维克”,绝对是一个干一行爱一行,干一行专一行的共[chan*]党员,要不他怎么还有一个绰号叫“活雷锋”呢?
“孟什维克”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跟谁都没有红过脸。不管是干部还是战士,不管是老兵还是新兵,大家对他都很尊敬。至于这是为什么,我想下面这个小故事也许能说明问题。
前面说过,我和“孟什维克”过去并不认识,只是到了部队才走到了一起。要说亲密,我总赶不上他和他的老乡们的关系那么亲密吧。有一次上级给我单独下了一个任务,要我在一个星期之内完成,工作量很大,我只好加班加点的连轴干。不过我没跟任何人说过我夜里要加班。有一天晚上半夜时分,“孟什维克”突然来到我的车间,看到我还在忙碌,就转身走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转回来了。他的手里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肉丝面,嘴里不停的说:“休息一下,先吃点东西再干吧。”
我当时非常激动,要知道我并没有说过要给我做夜宵,我们的领导也不知道我要通宵加班。他自己是在发现我没有按时吃饭,这才打听到我是在加班。是他自己夜里主动起来为我做的夜宵,如果他不起来做夜宵,我根本就不会想到晚上加班还会饿肚子,当然也不会去责怪炊事班的人对我不关心。可是他想到了他的一个战友还在深夜里加班,对战友的感情让他觉得他必须为战友做夜宵,因为他觉得让战友吃饱吃好是自己的责任。就冲这,谁能不敬重他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孟什维克”算得上是我在厨艺上的启蒙老师。在到炊事班之前,我对厨房里的事可以说是一窍不通。我之所以愿意到炊事班,就是想学习一下厨艺。我一到炊事班,“孟什维克”就让我上灶台煮饭。他不厌其烦的教我怎样淘米、怎样掌握米和水的比例、怎样掌握火候,那一次在他的指导下,我做的饭非常成功。这对我以后学习其他的厨艺,也增添了很大的信心。以后我学习其它的厨艺的时候,都得到“孟什维克”的指点。
在炊事班的时候,我最喜欢和“孟什维克”一起工作。因为我们俩在一起工作的时候,是我们最快活的时候。就说做豆腐这个工作吧,早上磨豆子,我就喜欢和“孟什维克”一起做。我推着磨,他在一边往石磨里添豆子,我们俩一边干,一边东拉西扯的侃大山,不知不觉当中就把豆子全磨完了。总之,跟“孟什维克”一起干活,一点也不觉得累。因为我和“孟什维克”之间的感情是纯洁的、平等的战友情谊。他从不因为我是司令员的儿子而对我阿谀奉承;我也从不因为他是农民的儿子而对他趾高气昂。我们都把对方看做是亲密的战友,是可以生死与共的兄弟。在我们的头脑里,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谁是司令员的儿子,谁是农民的后代这样世俗的偏见,只有真挚的友谊。
那一年,“孟什维克”终于要脱下军装退伍回家了。以前老兵退伍,我心里虽然不好受,可是还能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因为我总觉得男子汉掉眼泪,是没出息的表现。唯独这一次,当“孟什维克”向我告别的时候,我再也控制不住我的眼泪,终于哭了出来。但我并不认为这是没出息,相反,我倒觉得这是我们两人之间深厚的战友情谊的体现。
我和“孟什维克”分别已有三十九年了。我经常想起这位令人尊敬的少数民族战友,谁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如果我还能遇到他,那我一定要和他一起好好回顾一下我们共同经历过的日子,叙叙我们之间深厚的战友之情。
王天立
2012年4月1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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