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昨天晚上，住在千里之外的姑妈突然给我打电话，说她梦见爷爷奶奶了，清明快到了，让我一定去爷爷奶奶的坟头烧柱香，替她说几句好话。姑妈今年已经八十三岁高龄了。可能是人老了，思念家乡的心思更浓了。我满口答应，并承诺一定去多为爷爷奶奶烧柱香。姑妈的心情我理解。半个多世纪了，在我的印象里姑妈也就回过老家一次。当时还是爷爷病重，她回来了。那时候我已经二十几岁了，也是第一次见姑妈。

姑妈说起来算是老革命了，她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末就参加革命。当时她在延安，听爷爷说，为了姑妈，当时家里可是没有少受罪。因为姑妈的缘故，家里几十亩地都不能出城去种，只能托乡邻去帮忙。这样过了好多年，直到解放，一切才开始好转起来。不过姑妈当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朝鲜，在那里一待就是七年。

我小时候是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的。尽管世事在变迁，可我也是常常回忆起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的时候。记得爷爷病重的时候，我正巧在北京当兵，好像刚去了才一年。那时候部队不像现在，很严格的。可是当我接到家里的加急电报，去给首长请假，没想到我们的首长很人文，二话没说就给批了假。

当时的通讯条件不好，不想今天，手机可是畅通无阻。当时我在电信局给家打的长途电话，听家里人说姑妈也决定回家。当时她是住在河北省承德市，也是要在北京倒换火车的。联系是没有希望，我想到了大表哥，当时他也在北京当兵，不过人家是干部，已经是营职首长了。于是我去他那里打听姑妈的情况。还别说，表哥知道的很清楚，就这样，我第一次见姑妈，也是第一次和姑妈坐同一辆火车回家。

在路上，我就发现姑妈老革命的传统。因为当时我们走得急，买的都是硬座。所以上车我就去登记卧铺。可是姑妈说什么也不让去。说坐硬座已经很好了。但是临上火车的时候，表哥叮嘱过我，说姑妈身体不好，不能太劳累，有机会就让坐卧铺。最后我坚持登记好了卧铺，但是姑妈就是不去，说我年轻，瞌睡多，让我去睡觉。

没有办法，既然买了，就不能浪费，所以我只好去睡卧铺。那一次在家我们待了十几天吧，后来爷爷走了。爷爷走的时候，姑妈好几次哭晕在爷爷的灵柩前。当时父亲就告诉我，姑妈是动了真感情。这么多年，家里为她付了很多很多，特别是爷爷奶奶。为她受了很多苦。按说解放了，也该享清福了，可她又去朝鲜，一去又是七八年。

当时父亲还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当时姑妈从延安回来潜伏在城外的一条沟壑的山洞里，奶奶每天去给她送饭，因为奶奶的眼神一直不好，有一次去的时候是傍晚，结果掉了沟里，要不是有树杈帮忙，那问题可就大了。

听着父亲讲述的一切，看到姑妈在爷爷灵柩前哭得死去活来，我心里明白，姑妈是在后悔自己作为女儿的不孝。但是世界就是这样，自古都是忠孝两难全。现在几十年过去了，姑妈已经也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忽然间给我打电话，让我替她去看看爷爷奶奶，我知道，生命在这个时候才是最纯真，最令人难以忘怀的。

今天早晨起来，我就告诉妻子，说我想去爷爷奶奶的坟地看看。当时妻子很惊讶，往年都是清明节去，今年怎么要提前呢。我没给妻子多说什么，只是说我想爷爷和奶奶了。妻子知道，我从小就是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知道我对爷爷奶奶很有感情。所以也就不多说什么，只是说她去准备祭奠的物品。我特意说让多买一炷香，多买点冥票。

父亲身体不好，往年他都一定是要去的。今年看来是去不了了。我打电话告诉父亲，说我要去爷爷奶奶坟上去扫坟，看他老人家还有什么要交代的。父亲先是说让我告诉爷爷奶奶，他的腿不听使唤了，想去看看二老的，只是现在去不了了。最后他让我通知叔父和堂弟一起去。

父亲对每年清明去看爷爷奶奶很重视。他说这就是一种纪念，也是一种传承。要世世代代的延续下去。不能马虎。按照父亲的意思，我通知了叔父和堂弟。原打算上午十点钟就去，可是叔父说事情来得突然，他还没有在家，让放在十一点钟。其实十点十一点都是一样的。我告诉叔父，我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就在家里等他们来。其实我还有两位堂弟，一位去年当兵去了，还有一位在新疆工作，这么些年几乎没有回来过。所以每年去看爷爷奶奶，也就成了我主要的责任。

妻子准备了烧纸和冥票。还特意擀了绿面条，煮了鸡蛋。一起都准备好了，我就坐在客厅里专心等叔父他们来。这时候妻子也坐在我身边，轻声的问，怎么想起来早早去看爷爷奶奶呢？每年不都是清明节才去吗。我告诉妻子，昨晚姑妈打电话来，说她老人家梦见爷爷奶奶了，让我代她去看看爷爷奶奶。要知道，姑妈一生的遗憾就是没能在爷爷奶奶的身边服侍二老。这已经成了她一生挥之不去的心病。既然她让我代她去看望爷爷奶奶，我就不能耽搁。要不然姑妈还会做梦的。

到了上午十一点钟，叔父和堂弟准时来了。我们没有停留，马上启程。好在爷爷奶奶的坟地离我们住的很近，也就不到二十分钟的步行路程。今天的天气还好。昨晚我在天气预报节目里还看到说，今天大部分的北方天气都会笼罩在沙尘暴里，可是家乡的天气似乎没有受到影响，这会儿阳光明媚，给人的感觉真的是春天来了。

走在去看爷爷奶奶的路上，因为今天是四月一号，离清明还有几天，所以去扫墓的人很少。特别是当我们到了坟地，更是连一个人影也没有看到。叔父说，我们来早了。我说本来想过几天来，可是昨晚姑妈打电话了，所以想着今天来，也算给她老人家有个交代。叔父一听是姑妈，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问姑妈最近身体还好吧。我说我问过了，除了双腿走路有些困难，其他的还没有多大变化。

叔父说，老了，都老了。其实叔父今年也六十岁了。也是患了糖尿病，身体一直不好，特别是他平日对自己总不爱惜，血糖控制的不到位，现在已经出现了很多并发症。我们来到爷爷奶奶的坟前，先是整理坟头上的杂草，然后把拿去的祭品摆放好。这时我站在爷爷奶奶的坟前，看到这里那么多的坟头，心里真的是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情思。看到爷爷奶奶边上的很多坟头前都矗立着很大的石碑，可爷爷奶奶的坟前的石碑显得很小气。也不知道怎么啦，我当时脸都有些发烫，觉得做孙子都有些对不住长眠于地下的爷爷奶奶。

我和叔父堂弟跪在爷爷奶奶的坟前，一边烧纸一边说这心里话。特别是我要说上姑妈的祝福，说上姑妈的心思，还有父亲不能来的原因。看来人这一生就是这样，越是走向尽头，就越是能感悟生命的真谛。

烧完纸，磕完头，站起身，我围着爷爷奶奶的坟头转了几圈。最后我给叔父说，我想给爷爷奶奶换一块石碑，要大一些的。只是现在上班实在是太忙了，没有时间去看。叔父知道我的的意思，马上说，他也有这个想法，就让他去选吧，如果能选好，最好就在四月份给爷爷奶奶把石碑换了。

我说要换就换一块大的。要气派一些的。尽管我是唯物主义者，但是我想这样做其实也是在进行一种传承。因为我从小就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如果说我今天还有些成就，如果说今天我还能够在社会里混碗饭吃，那都是爷爷奶奶的功劳。没有爷爷奶奶的教诲，我想了，我是不会有今天的。就算是还愿，我也改变自己的心愿留在爷爷奶奶的坟前。

祭奠时间很短，尽管妻子买了不少的烧纸，可还是在烈火中很快燃烧完了。在回家的路上，叔父对我说，社会变化真快，现在我们生活条件都好了，可他们却享受不上。要是他们现在还健在，那该多好呢。叔父的心情我理解。因为叔父是爷爷奶奶最小的儿子，所以他对爷爷奶奶的感情也最深。尽管爷爷奶奶就是身体健康，恐怕也是活不到现在，可叔父的愿望却是真实的。这点我坚信！

回到家，妻子看我满脸是汗，就说让我赶紧洗洗。我说不用了，外边热，家里凉，反差很大，这会儿洗脸说不定会感冒的。再说了，这是去看爷爷奶奶留下来的，能多留一会儿就多留一会儿吧。也算是一种寄托，也算是一种哀思……

等我心平气静下来，我就拨通了姑妈的电话，我告诉她老人家，我已经去看望过爷爷奶奶了，也替她烧了一炷香，也替她说了很多话。其实我想，爷爷奶奶会原谅一切的。因为爷爷奶奶当年就是希望我们都有出息，都能成为社会有用的人才。

我说完了，心想该姑妈说话了。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姑妈却沉默了很久，我知道她没有挂断电话，她肯定还在。我一遍又一遍叫着姑妈，最后姑妈只说了一句话，说了就好，你爷爷奶奶也是深明大义的人。

姑妈的声音有了变化，我能想象得出来，这会儿她一定眼里衔着泪花，一定还在后悔自己做女儿没有尽到孝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