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游荡女
远东置业有限公司副董事长兼总经理刘杰伟下了广本车匆匆朝东方大厦电梯口走去。他有个习惯,手机是放在手提包里的。一般只在办公室里打电话或者回电话,上海的外省人太多,就是在东方大厦这种高级写字楼里,每个办公室的男男女女也是心理素质距离的太远,有时,刘杰伟有一个处于劣势的虚弱心态,他处处小心谨慎,他同样是上海滩数以万计中的一个资产数千万的富人。他觉得上海大街小巷每个角落都有目光虎视耽耽窥探着自己。浦东的东方明珠塔刺穿了穹空的流云,黄浦江的隧道横越了滔滔江水,金茂大厦如孙悟空的金箍棒刺破大地直插云天,每当他驾车从江尾小城由沿江高速公路驾车来到上海城便仿佛穿越时空的隧道。便觉着上海万丈光芒已经成为世界性的大都市,香港回归中国大陆后来了几十万客商,韩国人来了,日本人来了,台湾人带家携口地一下子来了四五十万人,上海不再是冒险家的乐园,上海是人间天堂,苏州和昆山一大块的区域成了上海的后花园,进出上海的每一位男女脸上洋溢着无限喜悦的微笑,他们的显著特征,扬眉吐气匆匆或者悠闲地散步总是傲昂着头颅和胸脯,不像那个过北方人的慵懒和自卑。
上海,古典的意象重新发酵,饱含着稠浓的新意,许多大楼里的精英金领白领们幻想自己长出翅膀使自己立马蜕化成一双扑灭飞蛾,他们在浦东的灯海里,身影和心灵都被灯光折射得五光十色。
上海的“贵人们”是相信风水的,他们相信自己的命运受着风水的制约,刘杰伟也相信,上个星期,他受商界一位朋友推介,也接洽了一位风水师,风水师把他拉到窗边,指着小区外在大楼间穿梭的高架桥给他看:看见没有,那座高架桥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像一把利剑冲着你办公楼,你装反光镜持乌龟壳也没有用的,长期这样下去,你近几年就会有血光之灾,知道不,香港中银大厦建设时曾经在周围引起一片恐慌,为什么,多棱型的大楼设计,无论从哪个视角看都像一把刀,没办法,旁边的汇丰银行只得在楼顶上架起四门大炮,港督府也种了几株老柳树“防身”。刘杰伟连连点头,心中一下子有了主意。
他刚踏进远东置业公司大门,秘书小姐便叫着他接电话。
“张总,有您电话,对方说是江尾打来电话,找您有急事。”
“喔,好的!”张总回答说:“我马上给他们回电话。”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从包里拿出手机拨给江尾的于总:“我以为,只要光芒房地产公司愿意转让楼盘,并且能帮着把小业主的产权证拿下来,打打擦边球,对!是完全有可能的,江尾银行方面贷款的事,我也可以试试,是的,我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
张总把手机放在桌上,点上香烟长长呼了一口气,然后走到鱼缸钱给热带鱼喂食。他太想回江尾了。
在江尾,他从化肥厂一名普通工人做起,技术员、科长到镇长书记一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太湖市委副书记,他一步一个脚印,三十五岁便当上副处级干部,他算是官场风云人物。谁能知道,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他收获了爱情的甜蜜果实,却使他从官场上滚落下来,虽没有遍体鳞伤,却也是心灰意冷。此后,他当过拥有几万人口的国营大厂老总,最终在乡镇企业管理局长的位置上挂了一个闲职。至今,他仍然为前妻子揭发他贪污受贿的事情愤恨而心中不平。前妻是一个没有太高文化心理素质较低承受力的人,列出丈夫受贿清单请人写了信寄给市里四套班子的每一位领导,市里公检法每一位领导,期待丈夫像迷途羔羊知错就改,她只要丈夫,不要丈夫戴着官的桂冠散发出的光环引诱城里的媚女。
刘杰伟下海了,他下海的方位是正在处于市场大整合鱼龙混杂的上海。在上海,只要有勇有谋有足够的大胆,伸手划向云空可以呼风唤雨,伸手戳进江河可以捉鱼捉鳖。刘杰伟在十年不到时间里,让带来的三百万人民币翻了几十倍,他和朋友合股开办远东置业公司的同时,自己还参股贵州一家铜矿,南方一家药业,他把贴心的驾驶员委派到铜矿,一年尽拿八百万美元。
在上海,他手里拥有几千万人民币。可是,与日本、台湾来的客商相比较,他觉得自己只是小鱼小虾,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上海滩手中有几个亿的爷们太多了。于是,他便有了杀回马枪到江尾见江东父老的计划。在江尾,手中拥有几千万的老板就少多了。虽说江尾有10多家海外上市公司,但他们都是家族制的空壳子,许多家企业都是虚张声势,缺少的是活钱,到年关便是四处躲债,搞得鬼哭狼嚎身败名裂。他要回江尾,主要的是一方面要显摆自己有多么大的能耐,在官场芝麻开花节节高,在商海也是如鱼得水,搞得有声有色.他这次回江尾是拿自己的钱扶贫济困,拯救江尾还在苦海中挣扎的百姓。他几次找了同道为官至今还在江尾官场上像虫一样趴着窝的局长市长们。他说得最多的是如何以人为本造福百姓,接过楼盘开办大型超市或百货商场安置下岗工人,如何为江尾“推二进三”大兴三产服务业做贡献。实际上,他有心中的计划:用江尾银行里的钱操作楼盘,实施的不过是“空粮袋买米”,运用的是“空手道”,而他手中拥有的几亿人民币只是一个幌子,伸出的只是如钓鱼竿上的诱饵。他需要舒展的是一种隐藏心底二十年的秘密,这种秘密只有自己夫妻俩知道,寻觅私生女的强烈愿望让他夜不入眠,吃饭不香,当他看见大街小巷一家几口进出饭馆商场,在车站乘车旅游,在公园玩耍。私生女被遗弃的景象一直在心头闪现。是啊,他欠缺私生女的太多了,他是一个受到良心谴责的罪人,已经过了五十周岁生日的刘杰伟白天生活在光环里,喝着从内蒙买来的数千元一箱的初牛乳,在客厅里弹着舒特曼的春暖花开抒情曲;在黑夜里,他心中便有一条虫咬着心扉,只有在江尾寻觅到爱女,重新付出父爱,心底里才会平衡才会享受生活的真正乐趣,不论爱女在江尾哪一个角落,生活在哪一个家庭,他要把爱女找回来,爱女刚刚20岁,是一个多么需要父爱需要父亲帮助的人。
他驾车驶上沪宁高速公路,万道金光从西边照射回来,车子里有暖洋洋的感觉,他打开音响让自己沉醉于春天的夕阳下,他把窗玻璃留出一条缝,春风吹向耳边,闻着车窗外田野和树丛的清香和芬芳,时光刚进入五月,五月的天地充满了诱惑,云空的悠远让人心灵飞翔,大地的蓬勃生机让心灵长出嫩芽。假如是处在青春期的男女在五月会有非分之想,张扬起无人理解的种种故事,故事而且一定丰富多彩意味深长。
年过半百的刘杰伟在五月里回故乡的高速公路上,把车开得飞快,与他平时的工作风格完全变成不同的人。
五月的江南风光无限,夕阳在故乡的大地上展现出紫金色的明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沸腾,一种热力浮躁的扩张,由于外来人口的杂居,雨后春笋般崛起的一家家民营工人和日本人韩国人德国人香港人在四处开花的工业园盖起一幢幢感性的高大车间,聚集了一帮帮从四川湖南苏北打工的年轻打工仔外来妹,江南已没有往日的宁静。杀人、强j*、盗抢的发案比例是一年中最高的,难道是连天的气温升高,人们邪恶的欲望会像放了发酵粉的面包一样膨胀?不,不是的,有着非凡智力的人当了老板,甘守贫贱的人干着卑微的事又想着富贵人的享受。世界原本是多么美好。春天草坪上,孩童蹒跚学步,老人满目慈祥品茶下棋,舒筋松骨,小伙子活力四射,年轻少妇少女楚楚动人。而在五月的夕阳里,家猫和狗们肆无忌惮在菜花里蹿动。河水在麦子和树影的摇曳里荡漾涟漪。城市和扩张连片的郊外一溜长排,水果、烤肉摊、蒙古包一样的夜宵排挡焕发了充足的活力。活力下泛滥了潜伏危机的阴影。
江南开始注意和谐环境的营造,而江尾五大生态园林和郊外由于开发割据成一片片农庄的农民住宅便也有着葱绿的野草野树疯长着。江尾的郊外立交桥四周植满了梦想中的花草,杂居的年轻男女们在获取和享受《劳动合同法》的工余里,便有着无限的自由。他们去迪吧,上网qq、看电影,放欧美的警匪片,港台的湿热情歌,一切的一切变得令人难以言清,而本地男女开始学着美国式的民主生活,在城里或森林公园搞party或者交流情爱的心得体会交换女友,他们去咖啡馆或者白领会所,游泳,打麻将尽情抒写生活的充裕。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大家干着自己的事,白天看上去清纯可爱的姑娘到了夕阳西下,一眨眼的功夫成了街头游荡女,白天西装革履蓝灰工装在身的君子到了夜里摇身一变成了面目狰狞的狂魔,一切邪恶的欲望好似在五月的夜间呈现出来,你诧异这种巨变,来自于何方?来自于环境独特下的心理,哲学家们说黑夜滋长魔鬼的根源是丑陋的私心。在富人越来越富越来越多,而穷人没有营生手段的状况下,人们的心灵也在被不断的扭曲。历史学家没在大报上说,这是社会转型期必须付出的代价,必须牺牲的一代人。如果说上世纪九十年代前,大家同处物质的一条轨迹,那么新世界的曙光里,人们早已人心涣散,一切的行为都是个人的极端负责。
刘杰伟把车驶向江尾郊外,远方出现立交桥时,他的心里忽然就不安起来,他没有年轻人的惊慌 、焦虑、绝望。他却有着无奈。他不知道他要回来置业的楼盘开办商场有着危机四伏。其实,真正在他面前的危机四伏正在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着他。他通往故乡的是天堂也是地狱。
江尾郊外立交桥刚整修过的公园树林边,站着一个风姿绰约的性感少女,她激情四射,时尚浪漫,在绝妙的春晚风景中朝着自己招手,她一定是要搭车。不过,他又想,她或许已经习惯了这样招手搭车。
杨美娟穿着皮靴和低领的t恤衫,身子前倾着,妖媚无比。
刘杰伟把车停在路边,等着少女说话,按照上海人的习惯,他是不会做这样的傻瓜的。可他今天是回故乡创业,心情愉快,对女孩有着父亲般的仁慈之心,他心里暗想,他的私生女要是不遗弃,也该如此美好,少女的额头极饱满,想学书上讲,天庭饱满的人有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和美好事业,他目光扫射她,她的面容甚至有些像自己。
“老板,我搭你的车去城里,行不行?”
“行,你上车吧,反正就10多公里路,不过要收费的。”刘杰伟看着漂亮的女孩,心情亮堂起来,来了一个小幽默。
“行啊,是按出租车付费还是按公交车付费。”
“这个,你自己决定吧。”
“我已经等了20分钟公交车了,一定是老掉牙的公交车又在半路抛锚了,我急着去城里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party,快要迟到了,所以我……”
“没关系,我直接送你到目的地,学习一次雷锋么。”
“现在学习雷锋的人太少了,诶,老板,你是江尾城里人吧?”
“你看像江尾人吗?”
“我看你素质不错,不像江尾人,这几年江尾人当老板的人越来越多,现在也学着上海人门槛精明得很,都是小气鬼。”
“不要自己看不起自己,你可也是江尾人喔。”
“没办法,我也学着做聪明人,我搭你车不就是……”
“我乐意被你宰一次的,我认为这是为了不浪费资源,顺道就是顺水推舟么。”刘杰伟从车子反光镜里又扫了一眼少女。
“小妹妹,你做什么的?”
“你猜猜看?”
“是做商厦营业员,还是公司文员?”
“我啥都不是,我从商校毕业,正在找工作呢。”杨美娟说。
刘杰伟打量着她,看着她穿牛仔裙下的修长大腿,时尚的黄色小包放在腿上,双目明丽。
“算我们有缘分,我正在和朋友运作一个楼盘,计划开一家时装广场要招收几百人,到时你来应聘,肯定给你留个好位置。”他对杨美娟说。
“我今天是遇上贵人了,到时候,我一定去找你,你给我一张名片吧。”杨美娟说。
刘杰伟左手从右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杨美娟眉毛鲜活的弹跳了一下,“我刚才骗你的,张总,是一位朋友要为我介绍工作,对方老总约我在咖啡店见面,我应聘一家广告公司业务员。”
“你果真是个机灵鬼,好吧,祝你应聘成功。”刘杰伟感觉到自己用车少带一位性感少女收获颇丰,他感觉这心态越来越老,需要全身心的活动激活,尤其是和年轻漂亮女人在一起,新门边舒展开来,谈话便多起来。自从离开官场10多年里,除了在商战中要用舌战群儒的口技与商界客户对抗联合,他已经极少用智慧风趣的言语了,就是20年前爱情的旺盛期与前妻离了婚娶上属羊的贤妻,10多年里早把略含幽默的语言挥洒干净,妻子即将从建设局副局长的位子上退下来,妻子风韵犹存,言谈举止有着上海女人的精明,苏州女人的贤淑,江尾女人的豪爽,由于私生女被遗弃,一直成了他对妻子的芥蒂。其实,当初把几个月的女儿送至福利院门口不是他一个人决定,是偷情男女逃避责任的共同决定。他还是把大部分责任推到现任妻子身上,当初遗弃私生女,是妻子为了保住他官帽做出的牺牲,过去了的事情不再追究。可是,私生女毕竟是自己掉下来的血肉啊,况且自己已经有了几千万的家业,该有她的一份,自己和前妻生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现任妻子带来的儿子也大学毕业当了一名设计师。 在商界对抗的压力下,在长三角活动的巨大空间里,他感到疲劳的时光里有个女儿聊一聊,将是他最好的休闲。每一个生命,不论他是身处空灵优雅的高位,是省长市长,还是低微的平民,都有挣扎、奋斗、孤独和哀伤,虽然有些人会戴上面具做违心的事,终究,在亲情、友情和爱情方面,他们会有善良,懦弱,残酷仁爱,有时候会异常勇敢,有时候又软弱无比,有的人把苦闷、烦恼、倾诉的欲望压在心底,有人面对旷野群山、大江大河抱头痛哭;有人面对亲人欲哭无泪,刘杰伟不是这两种人,他把官场和商场的许多悲哀暗流激浪无情绕流都埋在心底,他心灵的正直上方依然掩盖着蓬绿或花草,他已经带着虚伪的面具几十年了,他想回到故乡,脱去伪装,假如能够找到被遗弃的女儿,他将会洗心革面做一个真正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刘杰伟直接把车驶进了三星级酒店, 原市政府招待所后改为宾馆的护城河边绿荫丛中,他要了一个原先接待中央首长省市领导的‘清风阁’。他熟悉这里的一切,每一扇窗户,窗外每一棵树,香樟树和广玉兰蹦跳着的鸟儿和他们孵鸟的巢,他熟悉这里的会议室和曾经的每一位女服务员,他熟悉这里空气里流淌的一种江尾才有的独特气韵,他现在虽然是个商人,一个拥有数千万元的富人,但他是一个儒商,把自己定位于商人之外,他身上还保留着书卷气,飞扬着官场的神采,他把商人和官人融合得非常到位,他在两者之间打磨成一种‘救世主’的角色,他常常生活和周旋于官人与富商的圈子里, 这是中国市场经济初级阶段的特色, 他 心里始终处在矛盾之中,当人们遇见他还是亲切又虚伪地称呼他“刘杰伟”的时候,他好似又是共[chan*]党的书记,当不熟悉的人称呼他为‘张总’的时候,他又好像浮在半空的云层中见到巨商上可飞天的彩虹。他住进了原是官方招待所的三星级宾馆,而不回到自己原先的住宅,他该将以怎样的面貌出现接待江尾的亲友同道官人和刚要相见的合作伙伴?
他把电话打到苏州,妻子朱丽娟不在家。朱丽娟即将内退养老,单位里有钱,按着她的要求,在她任上没有去过的黄河上下大江南北选择名山大川尽情地游山玩水。她说:“我要去的不是‘新马泰’航线也不是日本韩国,更不是香港台湾,她奧去的是欧洲英法,意大利和美国,她是一个追求时尚到年老的贵妇。江南的冬天并不太冷,她的身上还是穿着2万多人民币一件的俄罗斯水貂皮大衣。江南的五月,她展现着中年女性的娇媚,江尾城里的男人们远远地看见她从白色广本车上轻盈走下来便会抛出一句:“疯骚娘们。”
刘杰伟打朱丽娟手机,手机关着。他知道在故地是不需要妻子的温柔梦乡陪伴的,他有太多的事情可做。他有太多的故友需要重新接上关系,他在故乡落日的余辉中想到自己生命的斜阳该是怎样一种色彩。
他刚从洗手间出来,桌上的手机响了,他以为是妻子朱丽娟的问候。这是个周末,不论他在上海还是在外地出差,只要不在一起每天只在晚上有一个电话沟通。现代人已经缺少了感情沟通的语言功能,只有网络还能说清关于爱情的字眼。
“刘杰伟,是吧,我是于建东,你到江尾了吧,晚上我请你吃晚饭,关于楼盘接手再转让问题,我们碰个头,交换一下意见。”
“好的,你来吧,我已经在长江饭店清风阁住下,晚上我请你喝二杯。”刘杰伟非常急着要见于建东于建春兄弟俩,有着他的智慧远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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