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 伴
1991年的早春二月,趁着难得的春节假期,独自去三亚看海。一路南行,终于坐上了湛江—海安的汽车。因为地域和语言的差异,置身于这群皮肤黝黑,男多女少,叽叽喳喳说着沿海土话的乘客中,我这张久居盆地苍白的脸是那么突出孤单。以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掩饰内心的孤独,浓郁的乡愁随着窗玻璃上的雨丝起起落落。
“小姐,请问你也是去海南吗?”标准的普通话,一张稚气的娃娃脸,为了掩饰尴尬和唐突,他接着说:“我去三亚,可我没有特区通行证。”
“什么特区通行证?”我好奇地问。
见我如此孤陋寡闻,邻座的三亚人操着海味的普通话,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兴奋地给我解释:“外省人去海南,在海口上岸时,必须出示特区通行证,否则会被拘留再遣送原籍……”
这意外的消息打懵了我,三亚人后面还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见我失魂落魄,脸上掩饰不住的懊丧,小伙子仗义地说:“别但心,咱们到了海安再说……”
在接下来的交谈中,我得知小伙子姓梁名君,天津人,去海南搞毕业调查。因为目的地相同,又面临同样的难题,我们俩由陌生到相识并结成同盟。
霏霏细雨中,汽车抵达海安。站在中国大陆的最南端,站在琼州海峡岸边这个简陋的渔港,我第一次看见了海,灰蒙蒙的天空 ,暗绿色的海水,起伏的海面漂浮着垃圾,海风送来浓烈的海腥味,海是那样的颓废忧伤,这就是我千里迢迢来寻觅的海吗?我真的不甘心,强烈的失望更增加了我要过海的决心。
一批一批的客人乘着锈迹斑斑的海轮,消失在能见度极低的苍茫海面,望着海面上来来往往的边防巡逻艇,我和梁君在海边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过海,去碰碰运气。
恍若在海上飘荡了几个世纪,雨雾里终于出现了海岛的轮廓。这时的我早已被晕浪折磨得狼狈不堪,吐得一塌糊涂。拥挤的船上,梁君把座位让给了我,又去给我要来杯热开水,迷迷糊糊得听见有人问他:“是你女朋友吗?”“不,是我的旅伴。”
船终于靠岸了,我昏昏沉沉地来到检查大厅,立刻被这从未见过的场面给震住了。三个铁栅栏检查口,分别由三名边防军把守着仔细检查证件,一名边防军官威严地在三个检查口来回监督。检查厅出口处,有间类似岗亭的屋子,几名荷枪实弹的边防军站在屋子外面,他们冷冷的目光机警地巡视着准备过关的人们。
偌大的检查厅没有喧哗争吵,人们次序井然地排成三列,缓缓向检查口移动。没有特区通行证的人,被三三俩俩的清理出来,呆在一个指定的角落。回海边的门已经关闭了。
我腿发软,心发怵,脸上挂着似是而非的微笑,硬打着精神往前闯。梁君脸上生硬的表情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他像是安慰我又像是给自己打气似的说:“只好孤注一掷了,女孩子好说话,你站前面吧。”
越往前走,心跳越快,轮到检查我们的证件时,我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蹦出来了。我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机械地递上我和梁君的身份证,边防军认真地看了看,不容置疑地说:“到那边去等着。”身后的梁君想要解释什么,却被边防军毫不留情地拉出了队列。
经过了这一下折腾,我反而平静了。我说:“去那边角落,我们就没有机会了。里面那个检查口的边防军面善,我们再去试试。”我俩趁别人没主义,偷偷地溜到了另一个检查口。
这次梁君排在前面,他回过头来,望着我,孩子气地合掌于胸,做了个祈祷的动作。快轮到我俩时,站在我们前面的乘客掏出介绍信,向边防军解释一番后,竟然被放行了。这时,机灵的梁军急忙拿出他的学生证和一张名片,对面善的边防军说:“我俩是学生,是应名片上的主人之邀来海南搞社会调查的,不知道进海南要特区通行证,没有去公安局办理,请原谅……”边防军一边听一边仔细地审视着我们,看得我头皮发麻,胆战心惊,终于他侧开身子,让出了通道。
我俩欣喜若狂,强着镇定地往出口走。看见第一次检察我们证件的边防军,正用目光追踪着我们,我惊慌失措,害怕节外生枝,表面上更加小心翼翼,脚下已是平地生风,两步三步迈出了检查厅的大门。
突然,梁军猛地提起我背上的牛仔包,悄悄地说:“快跑啊!”我俩便在海南不知名的街道上狂奔起来,跑了好一会,直到拐了几个弯后,我们不约而同地站住,无所顾忌地“哈、哈、”大笑,我感慨地说:“啊!真正的胜利大逃亡......”
多少年后,这恣意的笑声,依然流淌在我心里。想起三亚的海,就想起梁军,想起旅途上那些匆匆相遇相识帮助过我的人,他们温暖了我的旅程,留在我纯真美丽的青春往事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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